李忠怎么就当了强盗?

——洞烛


边缘谋生


一个城市里的灰色谋生者

李忠第一次出场,是在鲁达拳打镇关西之前。

彼时他是个江湖卖艺人,打把式卖膏药,在瓦肆街头立旗招牌,口中念念有词,号称“打虎将”。

他不是流氓,也不是强盗——他的目标客户,是脚底疼、腰疼腿酸的老百姓。

他是一个城市里的灰色谋生者,站在生计和法律的缝隙里。

但短短几回之后,李忠已经不在市井了。他上了山,做了桃花山大头领。

一个卖膏药的,怎么就成了山贼?

这不是“堕落”,而是“分流”。是社会不再容纳边缘谋生者之后,他们顺着地势滑进了山林。

无关道德


他考虑的是:哪儿不挨饿?

李忠并不是因为突然“坏了”,才上山的。相反,他在哪里的地位都不高,正说明他原本不是狠人,更不是心狠手辣的大盗。

他上山,只因为这是一条还能养活自己的路径。

在城市谋生,他受官府驱赶、被地痞欺压。江湖上打把式的,得讲门面、拼口条、供套路,出了差错还可能吃官司。

但在山林,他只要能撑起场面,就能吃饱饭。

“道德”对他而言,不是议题。他考虑的是:哪儿不挨饿?

这是水浒传作者施耐庵在写底层人物时的真实笔法——他笔下的李忠,不激昂、不愤怒,不口号,也不理想。

他只是自然地,从一个边缘身份滑进了另一个身份。

金皮彩挂


“江湖”与“绿林”

李忠的身份变化,不是“堕落”,而是“侧移”。

如果仔细看水浒传中的“江湖人”和“绿林人”,你会发现他们使用的是同一套语言系统,同一套认人方法,甚至共用同一套“行话密码”。

这不是巧合,而是文化底层结构的体现。

古代江湖有一套术语,叫八小门,将各行当分为两类:

金评彩挂:相对体面的行当

“金”:算命、相面

“评”:说书评话

“彩”:变戏法、戏法艺人

“挂”:打把式、卖艺、杂耍

皮团调柳:更贴近地气甚至边缘的行当

“皮”:卖膏药、行医

“团”:说相声、地摊曲艺

“调”:调包、行骗、小偷手艺

“柳”:风月艺人、淫词小曲

李忠正是“挂”门出身,走的是“打把式、卖艺”这一路。

但你往下看,“挂”很容易跟“皮”“调”接壤。因为同样混在市井底层,同样学门手艺、练口条、看人下菜碟。这套系统的延展性很强,只要有生活压力,随时能滑向土匪和强盗的边缘。

更重要的是,他们使用的都是春典,也就是江湖黑话。

你在《智取威虎山》里听过的江湖切口就是春典:

土匪:“甩个蔓。”(蔓有子孙绵延之意,此处代指姓氏)

杨子荣:“烧干锅蔓。”(烧干锅,就是糊了。姓胡)

在土匪的黑话里,每个姓氏都有这类指代,比如灯笼蔓,就是赵(“照”),补丁蔓,就是冯(“缝”)。

所以土匪立即会意,接着问:

“胡掌柜,横在哪个山头啊。”

杨子荣:“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蹬空柱,马号副官胡彪。”

正晌午时说话,就是“言”在“午”,即“许”。人“没有家”,是啥?旅客。意思是,许旅(长)的人。

而你听到的“探清水河”里的“荷花万字叫大莲”,也是春典,但这就是江湖切口了。

它不是诗意隐喻,而是一种身份认证,是“下九流”人群内部互相识别、传递信息的“公钥”。

“江湖”与“绿林”,不是两张地图,而是一张地图的正反面。

漂浮法外


“反”这件事,不一定需要理想

李忠从没想过“反”。他也不是官逼民反的鲁智深,不是被陷害的林冲,更不是揭竿而起的晁盖。他只是被这个社会系统,挤出了体制边缘——他不敢读书、不懂兵法、也没有门路,他只能“谋生”。

如果把鲁智深看作一个因“正义感”出家的禅宗人物,那么李忠就是那种“漂浮在法外”的人,是市井人、草莽人、体制外的生存者。

这正是水浒传精妙的笔法:它不是为李忠张目,而是告诉我们——“反”这件事,不一定需要理想,只需要生存压力和退无可退的空间。

鲁智深代表的是“出世求道”,李忠代表的则是“入世浮沉”。二人并立,方见草莽江湖的多样性。

李忠的“上山”,是结构性结果。

他没有被冤屈,没有情节反转,没有理想激发。他只是一个典型的“下行流动者”——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没有退路。他在江湖中滑行多年,最终滑入了“绿林”,这个社会最后的缓冲带。

在今天的城市街头,你也能看到“挂门人”:擦皮鞋的、变戏法的、练摊卖药的。他们或许还没有“上山”,但他们的空间越来越小。

水浒传的伟大,在于它写出了这些“非主流人的主流命运”。

下回预告


陆虞侯

下一回,我们聊聊林冲的“老朋友”陆虞侯,聊聊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奇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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