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庆威
四十五岁的周明,正处于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是朋友圈里公认的人生赢家。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向他走来的妻子,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他的妻子林秀琴四十三岁,保养得宜,皮肤白皙紧致,眼角只有几道若隐若现的细纹。她穿着真丝睡衣,身上散发着昂贵的香水味。
周明站起身搂住妻子的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结婚二十年,他们依然保持着新婚时的甜蜜,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对了,瑶瑶说这周末不回来了,要和同学去郊游。"秀琴一边整理茶几上的杂志一边说。
周明点点头:"女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他们的独生女周瑶今年十九岁,在外地上大学,只有节假日才会回家。
这个两百多平米的复式公寓位于市中心最昂贵的地段,是周明五年前全款买下的。作为一家中型建筑公司的老板,他年收入超过七位数,给妻女提供了优渥的生活条件。秀琴自从女儿上初中后就辞去了会计工作,专心做起了全职太太。
"明天我要去做SPA,约了王太太她们。"秀琴说着,拿起手机查看明天的日程,"对了,我的美容卡快用完了,你再给我办一张吧,要钻石卡那种。"
周明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明天让秘书去办。"对于妻子的要求,他向来有求必应。
然而,命运的转折往往来得猝不及防。
三个月后的一天,周明面色铁青地坐在公司会议室里。财务总监正在汇报一个噩耗:公司最大的合作方突然破产,拖欠的工程款高达两千多万,而公司账面上的流动资金根本不足以维持运转。
"周总,银行那边已经催了几次贷款,如果再还不上..."财务总监的声音越来越小。
周明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办公室门关上后,周明终于允许自己露出疲惫的神色。他掏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秀琴的电话。
"喂,老公?"电话那头传来秀琴轻快的声音,背景音是商场嘈杂的人声。
"秀琴,我..."周明喉咙发紧,"公司出了点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什么问题?严重吗?"
"很严重。"周明简短地说明了情况,"可能需要动用家里的存款应急。"
"存款?"秀琴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那可是我们给瑶瑶准备的留学基金!"
"我知道,但现在公司需要这笔钱渡过难关。"周明尽量保持冷静,"等新的项目款到账,我立刻补回去。"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最后秀琴只说了一句"回家再说"就挂断了电话。
那天晚上,家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秀琴坐在沙发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脸色阴沉。
"你要动用多少?"她直截了当地问。
周明叹了口气:"全部。"
"什么?"秀琴猛地站起来,"那可是三百多万!周明,你疯了吗?"
"如果不这样,公司就会破产!"周明也提高了声音,"我打拼了二十年的事业就全完了!"
秀琴冷笑一声:"你的事业?那我和瑶瑶呢?我们算什么?你失败的牺牲品吗?"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周明的心脏。他从未想过妻子会这样看待问题。
最终,在周明的坚持下,他们还是动用了那笔存款。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两个月后,公司还是宣告破产。为了偿还债务,周明卖掉了公司名下的所有资产,包括那辆秀琴最爱的保时捷卡宴。
"至少保住了房子。"当周明告诉秀琴这个消息时,她只是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异常艰难。四十五岁的周明开始四处投简历找工作,但在这个年纪,又没有在大公司任职的经历,找到合适的工作谈何容易。最后,他只能在一家小型建筑公司当项目经理,月薪不到两万,还不及他原来收入的五分之一。
秀琴的态度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关心周明的饮食起居,反而经常抱怨钱不够用。
"这个月的信用卡账单又超了。"一天晚饭时,秀琴把账单扔在桌上,"周明,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周明放下筷子,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
"想办法?"秀琴冷笑,"你都想了三个月办法了!我们现在连基本的生活水平都维持不了!你知道王太太她们现在怎么看我吗?连美容院最基础的项目我都做不起了!"
周明震惊地看着妻子:"所以,你担心的是这个?别人怎么看你?"
"不然呢?"秀琴反问,"我跟你过了二十年好日子,现在突然要过这种紧巴巴的生活,我受不了!"
那晚,他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最后,秀琴摔门而去,在酒店住了一晚。
第二天,周明收到了银行的催款通知,他不得不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卖掉他们的复式公寓,换一套小房子。
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秀琴时,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
"随你吧。"她只是这么说,然后转身进了卧室。
接下来的几周,秀琴变得异常忙碌,经常外出,而且每次出门都精心打扮。周明起初以为她是去找工作或者见朋友散心,直到有一天,他在商场偶然看到秀琴和张强在一起。
张强西装革履,一看就是成功人士。他们坐在咖啡厅里,秀琴笑得花枝乱颤,那是周明很久没见过的灿烂笑容。
周明没有上前,而是悄悄离开了。那天晚上,秀琴回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去哪了?"周明坐在客厅沙发上,直接问道。
秀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镇定地回答:"和王太太她们逛街去了。"
"是吗?"周明站起身,"那为什么你和张强在万豪酒店共进晚餐?"
秀琴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你跟踪我?"
"不需要跟踪。这是我无意中看到的。张强,就是你大学时的初恋,对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秀琴深吸一口气,突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是的,我是见了张强。那又怎样?他现在是地产公司的副总,年薪是你的十倍!至少他能给我想要的生活!"
周明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沙发背才没倒下:"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离开我?"
"周明,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秀琴冷笑,"二十年的婚姻,我给了你最好的年华。现在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我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
"那瑶瑶呢?我们的女儿呢?"周明声音颤抖。
"瑶瑶已经成年了,她会理解的。"秀琴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了。房子卖掉的钱,我要一半。"
周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早就准备好了?"
秀琴没有回答,只是把文件放在茶几上:"律师说,鉴于你现在的情况,我完全有理由要求更多的财产分割。但看在二十年夫妻的份上,我只要一半。"
周明突然笑了,那笑声中充满了讽刺和痛苦:"二十年夫妻...秀琴,你可真念旧情啊。"
"现实点吧,周明。"秀琴面无表情地说,"没有钱,爱情算什么?如果现在我不行了,你还会像以前那样爱我吗?"
周明直视妻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因为对我来说,婚姻不只是金钱的交易。"
秀琴移开目光:"那只能说你太天真了。签字吧,下周一带上证件,我们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
说完,她转身走进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周明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空虚。二十年的婚姻,就这样被金钱击垮了。他拿起那份离婚协议书,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周明知道,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了。
二
离婚手续办得异常顺利。秀琴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她的新生活,而周明则像行尸走肉般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二十年的婚姻,就这样在一纸协议上画下了句点。
卖掉房子的那天,周明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忆着曾经在这里的欢声笑语。中介不耐烦地催促着他,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的家,转身离开。
他在城郊租了一间不到五十平米的小公寓,家具都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四十五岁,从人生巅峰跌入谷底,周明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曾经称兄道弟的朋友们纷纷避而不见,只有大学同学老李收留了他,让他在自己的小型建筑公司做项目经理。
"老周,别灰心,以你的能力,东山再起是迟早的事。"老李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杯酒。
周明苦笑着摇摇头:"我现在只想把瑶瑶的留学费用挣出来,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
离婚后,秀琴很快搬进了张强的一套公寓。她在朋友圈晒着新买的爱马仕包包和欧洲旅行的照片,配文"新的开始"。周明默默划过去,没有点赞,也没有评论。
女儿周瑶寒假回家时,发现父母已经离婚,家也没了。她坐在周明狭小公寓的沙发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爸,妈怎么能这样..."二十岁的女孩怎么也想不通,曾经恩爱的父母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周明轻轻擦去女儿的眼泪:"瑶瑶,有些事情不是对错能说清的。你妈妈有权利追求她想要的生活。"
"可她是为了钱抛弃了你!"周瑶激动地说,"张叔叔?我小时候就听妈提起过,那是她的初恋!她怎么能..."
"嘘..."周明抱住女儿,"别这么说你妈妈。无论如何,她都是爱你的。"
周瑶抬头看着父亲憔悴的面容,突然发现他鬓角已经全白了。她紧紧抱住父亲:"爸,我跟你住。我不要她的钱,也不要她的新包包。我只要你。"
周明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那一刻,他明白自己并非一无所有。
三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周明凭借过硬的专业能力和在行业内的口碑,逐渐在老李的公司站稳了脚跟。他设计的几个项目获得了行业奖项,为公司带来了不少新客户。老李提出让他入股,两人合伙经营。
与此同时,周瑶以优异成绩大学毕业,进入一家外资企业工作。她拒绝了母亲提供的"留学资助",选择留在国内陪伴父亲。
"爸,我谈恋爱了。"一天晚饭时,周瑶突然宣布,"是我们公司的同事,人很好,想见见你。"
周明放下筷子,仔细打量着女儿幸福的表情:"他对你好吗?"
"特别好。"周瑶眼睛亮晶晶的,"他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说最敬佩的就是你这种经历挫折还能重新站起来的人。"
周明鼻子一酸。这三年来,他很少去想秀琴,但每当看到女儿,就会想起那个曾经与他共度二十多年的女人。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与此同时,秀琴的生活并不如她预期的那般美好。
张强确实很有钱,但他从未提过要娶秀琴。三年过去了,秀琴依然只是他的"女朋友",住在他名下的一套公寓里,每月领取固定的"生活费"。
"强哥,我们什么时候..."秀琴又一次试探性地问道。
张强不耐烦地打断她:"秀琴,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何必非要那一纸婚约?"
秀琴沉默了。她开始怀念与周明的婚姻,至少那时候,她是名正言顺的周太太,而不是被人私下议论的"张总的情人"。
更让她心痛的是,女儿周瑶几乎与她断绝了联系。除了逢年过节的礼节性问候,周瑶从不主动联系她。每次她试图给女儿钱或礼物,都会被婉拒。
"妈,我不需要。我自己能挣钱。"周瑶总是这样回答,"爸爸教我要靠自己。"
秀琴开始失眠。她整夜整夜地刷着周明和周瑶的社交媒体,看着他们简单却充实的生活。周明似乎瘦了不少,但精神很好;周瑶越来越像年轻时的自己,只是眼神更加坚毅。
五年后的一个雨天,周明正在新公司的办公室里审阅文件。他的公司已经发展成业内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公司,虽然规模不及他当年的企业,但口碑和效益都很好。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工作。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请问是周明先生吗?"一个女声问道。
"我是,您是哪位?"
"这里是第三人民医院。您的...前妻林秀琴女士住院了,她希望您能来一趟。"
周明的手僵住了。五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名字带来的疼痛。
"她...怎么了?"他听见自己问道。
"肺癌中期。需要立即手术和治疗,但她拒绝签字,说想先见您。"
挂断电话,周明站在窗前,看着雨水顺着玻璃滑落。他应该去吗?那个女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抛弃了他,现在生病了却想起他了?
思考良久,他还是拿起外套和车钥匙。无论如何,那毕竟是瑶瑶的母亲。
医院的走廊总是那么苍白而漫长。周明走到病房门前,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病床上的秀琴让他几乎认不出来。曾经保养得宜的脸庞如今蜡黄消瘦,眼窝深陷,头发干枯无光。她才不到五十岁,看上去却像六十岁的老妇人。
"你来了。"秀琴虚弱地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会来。"
周明走到床前,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瑶瑶知道吗?"
秀琴摇摇头:"我没告诉她...没脸告诉她。"她停顿了一下,"明,张强离开我了。他找了个更年轻的女人,收回了给我的公寓和信用卡。"
周明沉默地听着。他以为自己会感到快意,但实际只有无尽的悲哀。
"医生说我的病需要手术和化疗,费用很高..."秀琴的声音越来越小。
现在周明明白了她叫自己来的原因。钱,又是钱。五年前她因为钱离开他,现在又因为钱找上他。
"你需要多少钱?"他直接问道。
秀琴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手术加治疗大概三十万...明,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看在瑶瑶的份上..."
"我会安排。"周明打断她,"不是因为瑶瑶,而是因为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秀琴急切地问。
"治疗后,我们两清。不要再联系我和瑶瑶。"周明的声音平静而坚决。
秀琴的眼泪夺眶而出:"明...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周明转身向门口走去:"好好休息吧,治疗费用我马上会安排好的。"
走出医院,雨已经停了。周明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他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瑶瑶,有件事要告诉你..."
又是一年春天。周明站在镜子前整理西装领带,今天是女儿周瑶的大喜日子。
"爸,你好了吗?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周瑶穿着洁白的婚纱走进来,美得像个天使。
周明转身,眼眶湿润:"我的小公主今天真漂亮。"
周瑶笑着挽住父亲的手臂:"走吧,爸爸。我等着你牵我走过红毯呢。"
婚礼在户外花园举行,简单而温馨。周明将女儿的手交到那个年轻可靠的小伙子手中时,感到一种圆满的幸福。
仪式结束后,周瑶悄悄问父亲:"她...来了吗?"
周明知道女儿问的是谁。他摇摇头:"我给她发了请柬,但她没来。医院说她上周出院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周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希望她过得好。"
周明点点头,没有告诉女儿,他前几天收到医院的通知,秀琴拒绝了后续的化疗,带着他给的钱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婚礼结束后,周明独自站在花园里,看着夕阳西下。几十年的人生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年轻的秀琴穿着白色连衣裙在大学校园里对他微笑;新婚之夜她羞涩的表情;瑶瑶出生时她疲惫而幸福的脸;还有那天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时她冷漠的眼神...
"爸,在想什么呢?"周瑶走过来,递给父亲一杯茶。
周明接过茶杯,笑了笑:"在想人生的奇妙。有时候一个选择,就会改变整个命运的轨迹。"
周瑶靠在父亲肩上:"那你后悔认识妈妈吗?"
周明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摇头:"不后悔。因为她给了我最好的礼物——你。"
父女俩静静地看着夕阳,身后是热闹的婚礼派对。而在城市某个角落的小公寓里,憔悴的林秀琴正看着手机上王太太转给她的视频发呆,眼泪无声地滑过她消瘦的脸颊。
手机屏幕上,是周瑶幸福的笑脸,和她身边那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子——那个她曾经拥有却亲手推开的男人。
女人关掉电视,房间里陷入黑暗。桌上放着一瓶安眠药。
窗外,春天的最后一片花瓣悄然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