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春天,西藏林芝的桃花开得正艳,我作为新上任的侦察连指导员,却在作训科办公室里急得直拍桌子:"这个兵你们不要,我要!"面前摆着张平平无奇的档案——王铁柱,山西吕梁人,初中文化,新兵考核全连垫底。
作训科长用钢笔敲着成绩单:"体能勉强及格,理论考核27分,战术动作把教官撞进卫生所,这样的兵留在侦察连?"窗外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就像其他连队主官看热闹的眼神。我抓起档案转身就走:"三个月后要是带不出来,我亲自送他去炊事班!"
这个决定让我在连务会上被集体质疑。一排长指着花名册直摇头:"咱这是全团尖刀连,不是新兵训练营。"三班长更是撂下狠话:"让他进我班?除非先给我派两个卫生员!"只有炊事班长老李打圆场:"要不先放我那揉面团?"我盯着墙上"雪域雄鹰"的锦旗,想起昨天在器械场看见的场景——所有人都去吃饭了,那个山西兵还挂在单杠上,作训服结着冰碴,掌心渗出的血把铁杆染红了一片。
下连第一周,王铁柱就成了连队的"名人"。凌晨五点查哨,我发现战术训练场有黑影晃动,手电筒照过去差点气笑——他正跟假人较劲,绑着沙袋的腿踢得木桩咚咚响,作训帽下腾起白雾般的汗气。"报告指导员,我、我记不住动作要领,就多练几遍。"他喘得像拉风箱,作训服能拧出半盆水。后来才知道,这个"几遍"是每晚三百次突刺、两百次跃进。
1998年暴雪封山那次,我们连奉命开辟直升机降落场。海拔4700米的雪原上,王铁柱背着三十公斤的除雪工具,像头不知疲倦的牦牛。当他在齐腰深的雪窝里刨出第十七个标识旗时,突然整个人往下一沉——暗冰裂缝!千钧一发之际,他竟用牙齿咬住旗杆,双手扒着冰沿生生把自己拔了出来。那天他被抬回帐篷时,作训靴里倒出两捧带冰碴的血水,卫生员剪开裤腿才发现,冻伤的膝盖肿得像发酵的青稥面馒头。
转折发生在千禧年那个春天。军区组织"雪域利剑"比武,王铁柱作为替补队员跟着去了拉萨。谁也没想到,当正式队员高原反应晕倒时,这个"笨兵"像开闸的野马般冲上赛道。攀岩崖壁时他手指磨得见骨,却在最高点用血手印拍出个歪扭的"侦察连";武装泅渡时被冰凌划破小腿,硬是拖着血线游完全程。最震撼的是最后五公里奔袭,他背着昏迷的对手冲过终点线,自己却栽倒在地抽搐——背囊里除了标准装备,还偷偷装着连旗。
庆功宴上,集团军首长举着"全军优秀班长"的证书问:"你小子怎么做到的?"王铁柱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憋出一句:"俺怕给连队丢人。"这句话让在场的老侦察兵们红了眼眶。那天他胸前的大红花,在布达拉宫的背景前红得像团火。
后来我去他宿舍整理事迹材料,在床头柜最底层发现个铁盒。打开是摞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每张都密密麻麻写满字——是他给牺牲父亲写的"汇报信"。第43封信里写着:"爹,今天实弹射击又脱靶了,但俺把靶纸捡回来贴墙上了。班长说打枪要人枪合一,俺寻思着,睡觉看着它,做梦也能练......"
这个曾经被全连嫌弃的"笨兵",带出了军区闻名的"尖刀班",发明的"高原快速换弹法"被写进训练大纲。去年回林芝参加战友聚会,看见训练场上竖着他的教学示范牌,照片里的他正在给新兵讲解战术动作,背后的雪山映着"雪域兵王"四个金漆大字。
二十年过去了,每当我开车经过吕梁山区的盘山公路,总会想起那个挂着冰凌的清晨。晨曦中,有个身影在单杠上晃荡,作训服结满白霜,像株倔强的雪松。他让我懂得:军营里最珍贵的不是天分,而是那种能把冰碴子焐热、把铁杵磨成针的傻劲。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