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不可能先生
以下为采访摘要
在冰雪里燃烧青春
对话 不可能先生
百年前,李大钊期望未来的中国青年——“进前而勿顾后,背黑暗而向光明。” 百年过去,这些新一代的中国青年,在赛场之外,潜心笃行;在赛场之内,创造奇迹。
1999年出生的朱定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斜杠青年。在冰场之外,他从小就是学霸,初中时研发“快速验癌系统”;长大留学美国,现在是在读的医学博士生。2022年北京冬奥会之后,朱定文回到亚热带城市香港,注册公司,与冰场合作,开发网站,创办香港速度滑冰学院……
香港是国际化大都市,几乎人人都能两三种语言自然切换。朱定文最擅长的是东北话,被称为“香港老铁”。因为香港没有合适的训练环境,朱定文和一批香港冰雪运动员,从小在长春训练长大。
△朱定文
朱定文:香港没有奥运标准的冰场,所以我们一直在内地或者海外集训。我们团队的一些小运动员,10岁左右就像“离家出走”一样,开始跟团队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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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平昌冬奥会,19岁的朱定文竞技状态良好,是香港短道速滑队冲击奥运资格的重要人选。但在平昌冬奥前夕,朱定文右脚意外骨折。他竭尽全力,尝试进入冬奥赛场;但最终与平昌冬奥会擦身而过。
朱定文:身体上的疼痛怎么都可以忍受,就是感觉让一直支持我的教练和团队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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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四年过去,北京冬奥会越来越近,但是朱定文的奥运梦想,却好像越来越远。香港地处亚热带,温度高,空间资源有限,冰雪运动普及率极低。不仅没有标准冰场,新冠大流行的几年间,商场供娱乐的商用冰场也全部关闭。对于朱定文和队友们来说,训练成了大难题
朱定文:有时候真的想放弃!疫情期间,香港的冰场几乎都关了。对于冰上运动员来说,三天以上不上冰就很容易失去在冰上的敏感度,所以你想想一年不上冰影响有多大。当时距离奥运会已经没几天时间了,我们都是希望至少能有一个人去参赛,这个梦就已经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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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定文所处的香港滑冰联盟,本来有20多名专业速滑运动员。因为新冠对训练的影响,到北京冬奥会开始前,只剩下十人。人才流失,又无法上冰训练,让香港代表队冲击冬奥,难上加难。
朱定文:在世界杯打奥运资格的时候,一共有四站。我们的总积分要在世界排名前32,才可以拿到奥运资格。当时已经完成三站世界杯了,我们团队最好成绩也就五十几,四十几。所有人都感觉非常失落,都已经放弃了,已经安排好怎么回家放假了。连我们的助教练、器材师、按摩师都觉得没戏了。但是我们的孙教练跟我说了一句很难忘的话,“还没到最后,不允许你放弃”。
后来比第四站世界杯的时候,我们超越了平时的状态,拿到了奥运会资格。真的很不可思议,从预赛到初赛,到1/4决赛,谁都没想到我的队友可以在最后获得这么好的成绩,终于拿到了我们需要的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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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22年北京冬奥会上,中国香港代表团有3名运动员参赛,是历史上,香港参赛人数最多的一届冬奥会。开幕式上,朱定文成为中国香港代表团的旗手。
△2022年冬奥会开幕式,朱定文为香港代表团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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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千难万阻,朱定文终于站上了他期待十年的奥运赛场。2022年2月11日的短道速滑男子500米预赛,是朱定文本届冬奥第一场比赛,他和武大靖被分为了一组。
最终,朱定文以44秒85的成绩排名小组第三,无缘晋级决赛。十年训练,换来了奥运赛场上的44秒,朱定文匆匆结束了北京冬奥之旅。
田川:奥林匹克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会吸引着你不断向它挑战?
朱定文:因为短道速滑,因为在热带地区从事这么冷门的项目,让我有了一辈子难忘的经历。短道速滑改变了我的人生,因为短道速滑我才认识了这么多不一样的人。比如在长春训练的时候,有一个从吉林市来的运动员,包括在新疆训练的时候,我们可以跟维吾尔族、汉族、回族、哈萨克族……不同民族的人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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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定文说,北京冬奥会之后,他最想干的事就是把奥运精神带回香港。让大湾区更多人,能够参与冰雪运动。
朱定文:我对世界有了了解,眼界也不一样了。所以我希望可以在香港多培养一些爱好者,让他们有可能去到内地或海外。让更多生活在大湾区的人们通过体育,跟内地有更多的交流。我觉得这对香港和内地的发展,都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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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北京冬奥会上,跟香港的朱定文一样,王梓阳,没有拿到耀眼的成绩。在单板滑雪男子U型场地技巧项目当中,王梓阳获得第21名。
北京冬奥会3年之后,2025年年初的世界冬季极限运动会上,王梓阳震撼了每一个人。他不仅成功做出前空翻三周的连贯动作,还在空翻时完成板头、板尾点地。这是首位在该项目中收获金牌的中国运动员,也是中国单板滑雪的历史性突破。
△王梓阳
田川:是因为你看过他们的动作,觉得自己都能做是吗?
王梓阳:对。
田川:那你当时做的动作有提前特别设计吗?
王梓阳:没有。
田川:当场发挥的?
王梓阳:之前就想好的,但是从来没做过。我可能是疯狂一点的比赛型选手,训练不太敢做的动作,比赛的时候我就打开了,随便吧。
田川:在你基本确定自己能拿第一后,心里怎么想的?
王梓阳:内心在笑,表面冷淡。
田川:为什么总是这么克制自己?
王梓阳:我觉得没必要,虽然我也很开心自己是X Games冠军,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啥也不是。如果是在跳台或者是U型场地拿到一个冠军,那我就认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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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雪友们还在惊叹他的空中三周翻腾,沉浸在他蜻蜓点水般的鸟类身法中,不能自拔时;两周后,这位创造奇迹的热血少年,立马遭遇了透心凉。
哈尔滨亚冬会单板滑雪,男子U型场地技巧预赛,王梓阳意外受伤。
田川:你说自己有点不敢看这场比赛?
王梓阳:看了就会想到当时的场景,然后就有很多问题在我脑子里面转。
△王梓阳家人
田川:你看过这张照片吗?
王梓阳:我没看过,但我知道比赛的时候有记者在我家。
田川:家人最开始还挺开心,挺期待的。
王梓阳:受伤之后,我更担心我奶奶,我其实并不想让她看到我受伤的视频,看到她难过我也挺难受的。
田川:这是你受伤最严重的一次?
王梓阳:不是,上次我还摔过手。两个手是同时进行手术的,两三个月才恢复。
△王梓阳
田川:妈妈曾经说你好多奖都是受了很多伤才拿下来的,但你都没跟他们讲。
王梓阳:只要网上看不到我都不讲。这四年,每年一二三月左右都会受伤,都会做手术。
田川:你没有害怕或恐惧吗?
王梓阳:很多运动员摔了之后可能就不想练了,害怕,退役。我也会面临这种事情,但我觉得这点小伤OK的,不是我的技术问题我就不会担心,我相信自己。说实话我觉得我跟哪吒挺像的,他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就挺适合我。我就是,有种就摔我,摔不着我就让我成功。
不为荣耀
只为不留遗憾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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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是世界的语言。无论是运动员,还是爱好者,赛场就是最热烈的共同体。每一次得分,每一声欢呼 ……他们不仅会听懂彼此,而且会拨动心弦。在赛场上,我们读懂世界,世界也了解我们。
2025年春天,周冠宇再度衣锦还乡,回到上海。在F1中国大奖赛上。周冠宇转换车队,成为法拉利车队的储备车手。
F1和世界杯、奥运会并称世界顶级三大赛事。有人说它是最贵的运动,燃烧的不止是超过70度的地面温度,不止是速度与激情,还有钞票和名利。众人眼中,这是一项属于欧洲圈子的运动,而这里,却闯入了一位中国青年, 周冠宇!
△周冠宇
田川:对于“F1中国第一人”“具有极高商业价值”等等头衔,你怎么看?
周冠宇:我希望10年、20年后大家回忆起我的时候,想到的不仅仅是F1中国第一人,而是获得了无数个新突破和成就,让中国赛车打开新天空的那个人。
田川:你得到关注的同时,也有不少非议吧?
周冠宇:我觉得如果没有人质疑,就代表你没有受到他们的关注。我反倒觉得有质疑是件好事,四五年前我没受到任何质疑,因为那时候别人还不知道周冠宇是谁,但现在他们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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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冠宇,一个仿佛网络小说里头走出来的男主角模板。2000年前夕出生于上海,8岁开始接触卡丁车,11岁那年就以8战8胜的纪录,赢得了8个卡丁车赛事的冠军。13岁远赴欧洲求学深造,15岁签约法拉利青年车手学院。2021年,被阿尔法·罗密欧车队签约,成为中国首位F1赛车手。
△周冠宇
周冠宇:那时F1是我远在天边的梦想。我只知道需要出国学,因为英国是出F1车手概率最高的国家,也是年轻车手的天花板,所以就选择去英国了。当时我在国内场场第一,天天捧奖杯,到英国后,一开始只能拿到10名开外的成绩,一年都看不到奖杯,对我打击还是很大的。后来经过半年努力进到了前十,一年后拿下了年度第四,后来又拿了两年冠军,就这样一步步地提升。
更多是以前开卡丁车的时候打下了很好的基础,让大家看到,一个中国车手来到你们欧洲的赛场,照样可以把你们击败。当你更上一层楼,跨越到下一阶段后,就会找回当初在国内的那份自信。
田川:从留学到成为职业车手,几乎没有前车之鉴,生活的环境里也没有中国人,一路走来你觉得最难的是什么?
周冠宇:最难的就是没有引路人,没有一个正确的选择和方向。从刚到英国学习到开始训练、比赛,再到进入F2,这一路走来基本都是靠自己和家人还有团队、车队的帮助。如果重头再来,一个不同的选择,可能会让我更快达到现在的位置。但是当没有引路人的时候,中国车队的车手是很难一路走到F1的。我们没有培养计划,不像日本有本田的Dream Project,他们会选很多年轻车手一路带到F1,你有成绩就能出来。
赛车方面中国发展的比较晚,我也希望通过我这次的突破,能让更多小车手或小朋友去接触赛车,走上职业赛车手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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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姚明之于篮球,刘翔之于田径,周冠宇之于F1方程式赛车;我们访问的另一位嘉宾,在帆船环球航行的赛场上,徐京坤,是一个改写历史的人。
这是一个堪称“比登天还难”、以整个地球为赛场的比赛。选手必须单人驾驶无动力帆船,无停靠、补给和协助,独自绕地球一圈。
35岁的徐京坤,是首位参赛的中国船长。2025年2月,经过长达99天、27615海里的环球孤航,他成为历史上第100位完赛者。
△徐京坤
徐京坤:我觉得单人航海最大的魅力在于,它能激发人的潜能。当你周围有帮手的时候,总会希望有另外一只手能去分担一些。但在单人远航的过程中,你知道不可能有人来帮你,所有的问题都需要自己去解决。那个时候你会发现自己仿佛变成了三头六臂,所有事情都能一个人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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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时,徐京坤因尝试自制礼花,失去了左前臂。高中时,徐京坤加入山东省残疾人田径队。2005年,16岁的徐京坤,不会游泳,也不知道帆船是什么模样;为着每日百元的补贴,他加入国家残奥帆船队。三年后,北京奥运会结束,国家残奥帆船队随之解散。徐京坤这个曾经与海洋毫无交集的山村少年,已然悄悄孕育出了一个航海梦。
23岁那年,他用整整九个月的时间,使一条废弃已久的帆船重获新生,开始了远航。在他看来,大海用生死平等地对待所有人,也让他“修”好了自己。
徐京坤不断开辟着个人新航道,并逐渐将目光投向了航海界的终极挑战——旺代单人不间断环球帆船赛。
△徐京坤
徐京坤:感觉我就是一个闯入者,甚至是一个搅局者!参赛的西方人可能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还要跟他们去竞争。
田川:您是在西方固有航海体系之外的人?其他船长都是什么背景?
徐京坤:在那样的赛场上,我几乎是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草根”。其他选手,不是出身法国航海世家,就是法国各大家族的孩子。
正常情况下,想要参加这样的比赛,你背后必须有一个非常强有力的资金保障,要有一个非常庞大的财团。
田川:大概多少钱?
徐京坤:你至少有三千万到五千万欧元的预算,要摆在桌面上,可是那时候我买完船,手里只剩三五千块人民币。那个时候,我住宿都成问题,我没有酒店住,连房间都没有。
田川:那您住哪呢?
徐京坤:我就住车里,或者睡船上。每天从早上干到晚上。
田川:所以他们就开始在酒吧里打赌,猜你什么时候会走?
徐京坤:是!大家都在赌这个中国人什么时候离开。因为唯一的赌注就是这个中国人一定会放弃,只是什么时候离开而已!
田川:您当年拿着3000块人民币,要去撬动一个3000多万欧元的比赛,对于支持您的人来讲,他们是被什么所打动,因为这毕竟是支持一个人的个人梦想。
徐京坤:支持我的人,大多是中国的一些民营企业家,在各自领域里闯出过一番天地的杰出人士。他们就说,这个比赛的过程,跟他们创业,做事情的经历有很多相同的地方,都是从不可能到可能,从一无所有到拥有的过程。
田川:从0到1的过程,就是你们的共鸣吧?
徐京坤:是的。
田川:如果把您看作创业者,您现在处在哪个阶段?
徐京坤:刚刚起步阶段。
田川:您都已经完成旺代单人不间断环球帆船赛了!
徐京坤:这个其实特别有意思。在最早期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旺代”就是我这一生的终点,是我要去追寻、去触摸的那个边界,我要去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我没有想过自己能真的到达终点,我只是单纯地想往前走,想看看自己能走多远!可等你真的站在那个“终点”上回望,你会发现,它已经不再是你当初设想的那个边界了,而是另一个新的起点。
我曾经也经历过迷茫、无助的阶段。我知道很多孩子们都需要,他们在等待这些“力量”的到来。让他们通过接触航海训练,学会“相信”的力量。当然,我希望这样的影响,能够去激发出另一个人的潜能,让他再去做一个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