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冬,我攥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冻得发紫,青藏线109道班的路标在暴风雪中若隐若现。解放CA-10B的雨刮器早被冰凌卡死,挡风玻璃上结着三指厚的冰壳,我只能把脑袋探出车窗开车。副驾驶座上的新兵张建军突然抓住我的胳膊:"班长,油箱警报灯亮了!"
这是我和"铁疙瘩"——那辆编号藏A-37021的解放CA-10B共同经历的第七次冬运。此刻车厢里满载着前线急需的压缩饼干,车顶帆布篷上还绑着两吨高原特供煤油。仪表盘显示海拔5231米,发动机转速表在红色警戒区颤抖,排气管喷出的黑烟在零下35度的空气里瞬间凝结成冰碴子。
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接车时的场景。车场值班员老马拍着锈迹斑斑的车门说:"小周,这车是咱们团最后一辆CA-10B,比你还大十岁呢!"我望着驾驶室里剥落的绿漆和裂缝纵横的仪表台,工具箱里还躺着前任驾驶员留下的半本1980年《汽车兵日志》。
第一次出车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翻越五道梁时,化油器突然罢工。我钻进车底检修,高原寒风像刀子似的往领口里钻。张建军抱着喷灯给我烤零件,火星子溅在棉裤上烧出三个窟窿。等我们重新上路时,发现刹车分泵又冻住了——那天我们是用变速箱别着档,靠发动机制动滑下72道拐的。
最惊险的是那年春节前执行紧急运输任务。车队刚过沱沱河,电台里传来暴雪红色预警。我让张建军把备用轮胎的防滑链全拆下来捆在驱动轮上,自己把军大衣垫在座椅靠背和油箱之间——这是老班长教的土办法,用体温给柴油预热。当车灯照见被雪埋了半截的"唐古拉山口"石碑时,燃油管突然爆裂。我脱下棉手套当密封垫,用铁丝缠住漏油点,手指头冻在柴油管上撕下块皮肉。
这样的故事在青藏线上就像道班房墙上的裂缝一样多。记得有次在安多兵站,炊事班长老李指着我们车队说:"你们这些开CA-10B的,个个都是'三件套'——冻疮膏、扳手、红绸布。"红绸布是系在反光镜上求平安的,扳手是随时准备修车,冻疮膏嘛,握方向盘的手没有不生冻疮的。
1990年夏天那次运输让我终生难忘。车队在可可西里遭遇山洪,头车被冲得横在路中间。我和张建军跳进齐腰深的冰水里挂钢丝绳,CA-10B的绞盘发出老牛般的闷吼。当第六台车脱险时,我瘫在驾驶室里,发现仪表盘下的《汽车兵日志》被水泡成了纸浆。张建军却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班长,我早把日志抄在挂历背面了!"
那年退伍时,我摸着"铁疙瘩"布满弹痕的车门——那是某次遭遇塌方留下的纪念——突然发现雨刮器根部刻着密密麻麻的编号。老马告诉我,这辆车经历过中印边境运输、唐山大地震救援,光发动机就大修过九次。最后一次给它换轮胎时,我在钢圈内侧用粉笔写下:"1985-1993,周卫国与铁疙瘩,安全行驶22万公里。"
去年战友聚会,张建军开着他的奥迪A6来接我。酒过三巡,他突然从后备箱捧出个檀木盒子,里面躺着本泛黄的《汽车兵日志》,还有枚蒙着哈气的特等功奖章。"班长,还记得89年昆仑山雪崩那次吗?你开着没刹车的'铁疙瘩'撞开冰墙,救出了整个测绘分队。军报当年要报道,你说'车是功臣该写它'......"
此刻我书房的玻璃柜里,静静摆着CA-10B的启动摇把。铸铁手柄上的防滑纹早被手掌磨平,就像当年青藏线上那些永远年轻的汽车兵,把最锋利的棱角都留在了雪山顶上。昨天孙子指着电视里的新能源车问我:"爷爷,你开过自动驾驶汽车吗?"我摸着摇把上的包浆笑了:"爷爷开的是'自主驾驶'车,油门离合方向盘,还有五吨重的铁胆忠心。"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