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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晖弄权 宦官刘季述)
宦官刘季述,挟持并且废掉了昭宗,拥立昭宗的儿子,也就是长子李裕监国,一时权柄在握,横行长安。
可以说,老刘宦官是大施淫威,予智予雄,但是实际上,刘季述只是控制了长安,控制了中央政权,并没有取得地方藩镇的支持。
晚唐政治的核心就是藩镇,你光把皇帝给拿下了,谈不妥军阀,那你就要出事儿。
诸位军阀,首先要说华州的韩建,因为这算是比较近的。
满堂士大夫,尽做女儿态,刘季述奉行顺者生逆者死的策略,基本上很少有人愿意为昭宗的处境考虑,很少有替皇帝想办法的,那这个时候,一个叫做李愚的人就站了出来。
李愚,字子晦,山东滨州人,无官无职,以前参加过科举,没考上,后来也试图参加过,但是自黄巢之乱以来,关中大乱,朝廷科举几乎断绝,反正折腾来折腾去,李愚就没考上。
当时李愚在哪儿呢,他正好客居韩建的华州,于是他就给韩建写了一封信,信中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在下只是一介布衣,但是见到君臣父子伦理败坏,仁义道德被破坏的时候,却总是痛心疾首,我恨不得剖开奸佞小人的肚子,海饮他们身上的鲜血,以解我心头之恨。
这段话,其实有意无意是在嘲笑韩建,啊,我一个布衣,都有为国效力,保护君王的想法,你韩建是藩镇军阀,难道你还不如我,你还不思报国吗?
损完了,那就该夸了,主打一个欲扬先抑,所以李愚接下来又说,朝廷里的大臣,有忠君之心但却没有兵权,难有作为,藩镇军阀,他们手里有兵马却从来没有勤王的志向,只有明公您,忠勇双全,天下社稷只能依靠您这样的人。
夸完了,李愚又开始设身处地的为韩建着想,他说:
明公您在华州,这是要害之地,您之前又有迎驾之功,所以兼将相之权,如今皇帝已经被权宦控制数月,您还迟迟不发兵,如果山东河南的军阀们抢在您前头勤王,他们挥师西进,途中正好经过您的华州,到那时别说营救皇帝,恐怕您自保都难。
吓唬完了,最后李愚又提出了解决办法,他说:
如果您能向四方发布檄文,昭示逆顺之理,军威一震,奸佞必然丧胆,您再领兵救驾,不用十日,天下就可大定。
难得李愚其人,身处乱世却如此忠贞,绞尽脑汁也想要营救天子于危难之间呐。
(自保华州 韩建)
只是,先不说李愚的计划和安排可行不可行,首先他就高估了韩建的人品,他只知道韩建之前曾经迎驾天子,其实那名为迎驾,实为挟持,而且韩建也不是士人,不是读书人,他做任何一件事情之前,都要为他军阀身份的现实利益所考量,更何况,韩建本人和宫里的宦官还暗通款曲,联系密切,从某种角度来看,他其实是宦官的支持者。
所以,尽管李愚舌灿莲花一般的申明利害,还是被韩建拒绝了。
其实这部分的内容,我们简单概括为韩建没有帮助昭宗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花篇幅来讲这个李愚呢?
不是作者水字数,而是李愚很有讲述的必要。
韩建虽然拒绝了李愚的请求,但是对李愚却非常的礼遇,想要重用他,因为通过李愚给自己的这些条陈建议,韩建也能敏锐的意识到,李愚是个被埋没的大才,所以他就想要把李愚招募到自己的麾下,为自己所用。
李愚呢,当然不干,你都不听我的,你还让我给你打工,那指定不可能,所以李愚是坚辞不受,走了。
后来在唐朝末期,大概就是在朱温即将要篡唐之前,李愚终于考中了进士,可是功名对于李愚来说,来的实在是太晚了,而且也没有受到重用,朝廷只不过授予了他一个小小的河南府参军而已。
因为在河南府做参军,所以李愚干脆就定居在了洛阳。
朱温代唐自立,建立后梁之后,因为谋士李振的建议,朱温大肆清洗前朝旧臣,李愚本就是忠君之人,自然被划入前朝士大夫之列,为了活命,为了避祸,李愚选择远离朝堂,再次归隐。
一直到什么时候呢,一直到后梁末帝朱友贞在位的时候,李愚才重新出山。
朱友贞其人,虽然能力一般,但是他好儒士,李愚素有文采,因此被末帝相中,应召出山,官拜崇政院直学士,这个职务名头很大,相当于是皇帝的机要秘书,但朱友贞大家也知道,最重用的不是士人,而是亲戚,所以李愚到底有没有实权,那还有待商榷。
步入中央朝廷的李愚,是个直臣,这在五代十国时期是不多见的。
我们知道后梁的开国皇帝是朱温,朱温有个哥哥,叫做朱全昱,就是和朱温吃饭的时候骂朱温是砀山百姓,骂他窃据皇位的那位。
朱全昱有个儿子,叫做朱友谅,封衡王。
朱友贞比朱友谅岁数小,那么朱友谅就等于是朱友贞大爷家的哥哥。
末帝时期,朱友谅任职宣武军节度使,位高权重,又和皇帝是亲戚,所以他出入朝堂的时候,大臣们对他的态度都极为恭敬,比如李振之流,见到朱友谅之后,都直接行跪拜礼,只有李愚,长揖不拜,就是只作揖,但是不下拜。
朱友贞就很奇怪,说衡王是朕的哥哥啊,朕见到他也要行礼,你怎么见到他反而不拜呢?
李愚说,陛下拜见衡王,是用家族内部的礼节来行礼,是弟弟拜哥哥,这是亲属之间的行为,李振李大人,他是皇帝您的私臣,他拜见衡王,说明他依附于陛下,而我不同,我是朝臣,是朝廷的大臣,职责是维护朝廷法度,而非皇帝的私人附属,我和衡王也没有私下的交情,所以我不应该对他行大礼,这样既违背官员身份,又有结党之嫌。
(刚愎自用 后梁末帝朱友贞)
这话说的没毛病,但是朱友贞听了很不开心。
李愚爱的不是大唐,也不是后梁,他爱的是天下。
在李愚看来,有利于朝廷的事情,臣子应该听从皇帝,这叫做顺,可是如果一件事情不利于朝廷,臣子还要听从,这就不是顺了,而是谄。
如果一件事情不利于朝廷,皇帝还要去做,但臣子敢于反对,这就叫做忠。
违抗皇帝的命令而不利于朝廷,叫什么呢,叫做篡。
皇帝有过失,臣下积极进言,叫做谏。
谏又分两个阶段,有些时候你进谏,皇帝会听,有些时候皇帝不听,那臣子就选择离去,退隐,离开了。
但是有些臣子不是这样的,他进谏,如果皇帝听了,那可以,可是如果不听,他毋宁死,这叫做争。
能有效辅佐皇帝匡正朝廷,治理天下的,叫做辅。
能违抗皇帝的命令,推翻皇帝所做的错误决定而解除天下之危难的,叫做拂。
所以战国时期的大思想家荀子才说:谏争辅拂之臣,从道不从君。
类似的事情,还有一件。
后梁晋州节度使华温琪,为官不仁,贪污受贿,还欺压百姓,还强抢民女,被百姓告发,李愚听说后要治他的罪过,朱友贞出来打圆场,说华温琪啊,是跟随先帝创业的开国功臣,那么念在他有功劳,就应该宽恕他一次,但是李愚不依不饶,一定要治华温琪的罪,朱友贞没办法,只好免掉了华温琪的职务。
为此,朱友贞还咨嗟太息,说了这么一段话:
如果我处理华温琪,那就是我不念旧功,可如果我不处理华温琪,那么就是对不起天下百姓,做皇帝可真难啊!
其实这句感叹很奇怪,奇怪的是,朱友贞始终认为,自己是在功勋集团的暴力资本与民众的道德期待之间进行着永无止境的选择,可实际上,功是功,过是过,天下事不过正道公心,凡事怎么能论身份地位,前功旧勋,而不论理呢?
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如此纠结犹豫,由此可见末帝治理国家又该是怎样的优柔寡断了。
反正李愚为官的风格,和朱友贞很合不来,后来朱友贞干脆找了个理由,把李愚给贬出京师,到地方做官去了。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因为后来后梁灭亡了。
后梁灭亡,后唐建立,李愚又入仕后唐,在后唐庄宗时期,他跟随郭崇韬李继岌参与过攻灭前蜀的战争,虽然他是文官,可是在战场上仍旧留下了不俗的表现。
其一,郭崇韬曾经向李愚询问灭蜀的一些意见,李愚说:
蜀地百姓早已厌倦了昏庸的君主(即王衍),此时他们军心涣散,所以我军应该抓住机会,速战速决。
大概郭崇韬是吸收采纳了李愚的意见,所以后来用很短的时间发兵奇袭,很快就把前蜀给灭掉了。
其二,是在打仗的过程中,有一支后唐军出师不利,心生退意,正是军心动摇之时,李愚在战阵中大喊:
见到利益就往前走,见到危险就往后退,这样的人必斩之!
(慨然而归 李愚)
他这一喊,全军肃然,再没有人敢临阵脱逃了。
明宗时期,李愚政绩卓著,官拜宰相,成了王佐之人,当然了,尽管又经历了一个朝代,可是李愚仍旧没有改变他的性格,他时常直言犯谏,也从来不怕得罪权贵,而且他即便做了宰相,个人生活也非常朴素,到后唐最后一位皇帝李从珂在位的时候,李愚已经年老病重,李从珂去李愚的家里探望他,却发现李愚的家里是破毡旧席,四处漏风,说家徒四壁绝不为过,皇帝大为感叹,还专门赏赐给李愚一套被褥。
甚至,李愚的这个“家”,都并不是他的固定资产,而是朝廷分配给他暂住的宿舍。
后唐末年,李愚病死,因为史料没有记载他的生年,所以也不知道他高寿几何。
在历仕的最后一朝中,除了参军,打仗,辅佐皇帝,李愚还做出过不少事业。
天下战乱之时,社会动荡,百姓遭殃,社会经济全面破坏,而对于文化图书行业,也堪称浩劫。
无数由先人智慧凝结出的图书,善本,古籍等等,很容易就在战争中被损毁,在大火中被化为灰烬。
后唐建立之后,它就比较注意保护图书,收集古籍(尤其是史籍),还专门建立了用于贮藏和分类图书的学馆,而负责这方面工作的,正是李愚。
李愚是士大夫,他对书籍熟悉,热爱,拥有天然的好感,因为知识就是从书中来的,所以他还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向朝廷上疏,希望可以刊刻一些图书和古籍的雕版,留以后用。
我们知道,雕版技术,是在隋朝发明的,那有了雕版技术,紧接着就有了刻板印书,但是隋朝短命,紧着就是隋末唐初的乱世,所以雕版技术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这技术一停滞,整个唐朝都没恢复过来,一直到后唐年间李愚建议大量刻印图书(主要是儒家经典),古代图书印刷的历史才算是继续进步,没有停滞或者断绝。
那么我们可以说,五代后唐时期,在图书印刷历史上有着很重要的地位,因为从李愚建议刻印图书开始,这项工作一直在做,后唐灭亡了后晋做,后晋做完了后汉做,后汉做完了后周做,一直到后周广顺年间,就是周太祖郭威时期,一整个刻印工作才全部完成,这堪称古代历史上最早的由政府官方组织的大规模印刷活动,这代表了中国的书籍流通和交流传播从手写变成了刊印,对后世的印刷事业,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也正是因为这些功绩,李愚一直被后人所纪念,到明代时,他的家乡山东地区的乡贤祠里,还供奉有他的画像。
在遥远的乱世,韩建是炙手可热的军阀,而李愚不过是寂寂无名的读书人,可韩建手握重兵却困于权谋的短视,终究在军阀混战中湮灭,而李愚的名字,漫过历史长河一层一层的波澜,由后来的人们,给出了最后的分晓:
富贵如朝露,而精神的丰碑永远矗立在时间之外。
参考资料:
《资治通鉴·卷二百六十二》、《庆云县志》、《旧五代史.卷六十七》
金小米.唐后期宦官使职财权研究.兰州大学,2021
赵水静.五代李愚墓志及相关问题研究.唐史论丛,2022
王存枭.五代宋初宰相选任标准及其事权变迁考述.河南大学,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