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然
陈阳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年度考核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键盘。表格上"职务"一栏仍然刺眼地写着"主任科员"，十年了，没啥大的进步，他苦笑着摇摇头。窗外，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他办公桌角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上。
"陈科，一季度的总结报告胡局已经批回来了。"办公室的小张推门进来，放下一叠文件，"胡局说第三部分的数据分析不够深入，让你重做。"
陈阳接过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红色的批注密密麻麻，最后还用粗笔画了个圈："重做！"两个字力透纸背。他叹了口气，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被退回修改了。
"好的，我知道了。"陈明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等小张关上门，他一把将文件摔在桌上。
十年了。陈阳揉了揉太阳穴。十年前和他一起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人事局的七个人，现在五个已经是副处级，最年轻的王莉上个月刚被提拔为培训处副处长。只有他和信息中心的老李还在原地踏步。老李是因为性格太内向，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而他呢？
陈阳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停车场。胡局长的黑色奥迪正缓缓驶入专用车位。那个身材挺拔、永远穿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从车里走出来，步履稳健，面无表情。陈阳下意识地往窗帘后躲了躲。
胡振华，54岁，人事局的“老大”。人事局里流传着一个笑话：如果你看到胡局长笑，那一定是你看错了。他对工作要求严苛到近乎变态的地步，一份文件里哪怕有一个标点符号错误，都会被他打回来重做。去年年终考核，陈阳因为一份报告中"截至"写成"截止"，被在大会上面训了半小时。
"在他手下，我这辈子都别想升职了。"陈阳喃喃自语。
周末，陈阳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闲逛。五月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他路过市美术馆时，看到门口挂着"当代人体艺术大展"的巨幅海报。海报上是一个背对观众的裸体女性背影，线条流畅优美。
陈阳停下脚步。大学时他曾选修过艺术史，对绘画有些兴趣。犹豫片刻，他买了票走进展厅。
展厅里光线柔和，参观者三三两两，安静地欣赏着墙上的作品。这些人体油画尺寸很大，有些几乎占据整面墙。女性身体的曲线在画布上舒展，肌肤的质感被描绘得细腻真实。陈阳在一幅题为《晨》的作品前驻足，画中是一位侧卧的少女，阳光透过窗帘在她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正当他沉浸在艺术氛围中时，展厅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阳的心脏猛地一缩——胡局长！那个永远严肃的胡局长正走向出口方向，显然已经参观完毕。他还是那身深色西装，表情严肃得像在参加工作会议。
陈阳本能地想躲，但展厅空旷，无处可藏。胡局长的目光扫过这边，似乎看到了他，又似乎没有。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陈阳感到喉咙发紧。就在胡局长即将擦肩而过时，陈阳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胡局长！"
胡振华脚步微微一顿，没有转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展厅。
陈阳站在原地，手心冒汗。他环顾四周，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群裸体画像中间。墙上那些赤裸的女性身体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坏了！"这个念头像闪电般劈进他的大脑。胡局长会怎么想？一个不苟言笑的上级领导，被下属看到独自一人来看人体艺术展！
接下来的参观索然无味。陈阳脑子里全是胡局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离开美术馆时，天空飘起了细雨，他没带伞，却浑然不觉，任凭雨水打湿衬衫。
周一早晨，陈阳提前半小时到了办公室。他仔细擦干净胡局长可能经过的走廊玻璃，又把上周被打回的报告重新修改好，检查了三遍才打印出来。整个上午，他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每次走廊传来脚步声，他都会绷直后背。
但什么也没发生。胡局长甚至没来他们办公室。午餐时，陈阳在食堂远远看到胡局长和几位副局级领导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这很罕见，胡局长平时都是独自用餐。
接下来的一周，陈阳过得战战兢兢。他把每份文件都检查五遍才上交，开会时永远坐在最角落，甚至改变了上下班路线，就为避开可能偶遇胡局长的机会。
周五上午，陈阳正在整理下周会议材料，办公室突然骚动起来。小张冲进来，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陈科！你快去看公告栏！"
陈阳一头雾水地跟着同事们来到一楼大厅。公告栏前已经围了一圈人，大家看到他来，纷纷让开一条路，有人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陈阳凑近一看，白纸黑字的干部考察公示上，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经研究，拟对陈阳同志提拔副处级干部进行考察，现予以公示..."
陈阳站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周围同事的祝贺声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他机械地回应着，大脑却一片空白。这怎么可能？就在上周，他还在担心因为美术馆的偶遇而被穿小鞋。
当天下午陈阳接到了胡局长的电话，让他去办公室一趟。
陈阳站在胡局长办公室门前，深吸一口气才敲门。
"进来。"依然是那个冷峻的声音。
胡局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
"看到公示了？"胡局长开门见山。
"看到了，谢谢胡局栽培！”陈阳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
胡局长轻轻点头，"知道我为什么推荐你吗？"
陈阳摇头，心跳加速。
“这十年，你的工作还是表现不错的，而且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是做领导最基本的素质！"胡局长嘴角微微上扬，这是陈阳第一次看到他接近微笑的表情。“至于上周美术馆...”
陈阳感到血液冲上脸颊。
"你以为我那天是去看裸体画？……艺术是人类精神的结晶啊！"胡局长很感慨地说。
陈阳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