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杨紫琼重聚：在电影世界里，也在宽阔的生活日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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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之后，岭南迎来了降水丰沛的时日，绵密的雨丝在空气中细细作响。走在顺德北滘的人群中，细雨落在面庞，滴入园林的流水和砖瓦，成为自然循环的一部分。禅城透着一种持重而神妙的氛围，因千余年古城的底蕴赋予它气度与姿态，从过往到今日，这座城市似乎被一种独特的精神牵动着。这份独特让杨紫琼与佛山重聚，在一个万物生发的时节，她又一次打开了自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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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杨紫琼来说，佛山有许多层次，无论是与自我有关的经历与情感、还是历史与文化，这座充满岭南意蕴的水乡容纳了许多故事。“佛山是一座以武术闻名的城市，南拳在这里兴盛，包括黄飞鸿、叶问等许多武术家和讲述他们故事的电影都与这里有关，很多武术指导和咏春师傅也出自这里，所以我对这个地方特别有印象。”杨紫琼还记得第一次到佛山，是参与袁和平导演的电影《叶问外传：张天志》的拍摄。8年过去了，杨紫琼回到佛山，投入新电影《魔方小姐》的拍摄。

一名因患重病被送进养老院的70岁女性，如何以一枚小小的魔方来对抗衰老和社会对老年人的偏见？这是杨紫琼需要在佛山找到的答案。“所以，第一个10天，我会和编剧、导演一起读剧本，一起去揣摩‘赵艳红’是谁、她从哪里来，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最重要的是，如果之前没有演过这样的角色，我一定会很有动力，它会变得特别。”对于剧本，杨紫琼有足够的耐心和判断力，她习惯在做决定前留出充足的考量时间， “要看看导演是谁、他是否拥有远见与卓识、他的风格是怎样的。最要紧的是问问自己，摆在眼前的剧本是否能让我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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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杨紫琼是享誉国际的功夫明星，扎实的武打功底和对角色的出色理解曾让她在《007之明日帝国》《银河护卫队2》《卧虎藏龙》等诸多影片中赢得赞誉。从一名亚洲顶级女演员到闯入好莱坞的大明星并荣获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项，杨紫琼的成就从来不是只靠“打女”的名号赢得的。李安在自传《十年一觉电影梦》中曾经评价杨紫琼是一个“演戏方面的特例”，因她在表演上始终保有“孩童般的纯真和好奇”，正是这份对表演的热情和无畏让她走进了多样的人物和角色。

于是，我们再一次聊起《瞬息全宇宙》中的伊芙琳——一个极富想象力的故事和堪称奇妙的女子，以及两年前她捧起的那座奥斯卡奖杯。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我们已经做到了。在经历过数次提名之后，华人终于有了被看见、被重视的时刻，我们有这么多好故事，该如何去创作，继续让世界看见我们？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但我们要记住‘ we have to continue to push’（我们得继续努力），因为其他人也在努力，没有人甘愿落后。”

杨紫琼在第95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上说出的那段话在许多场合被引用与解读。她说：“女士们，永远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说，你们的黄金年代已经过去了，你们可以做到。”

杨紫琼还记得她第一次看见《瞬息全宇宙》剧本时的兴奋，那似乎是一个全然为她而生的角色。所以，当所有的期待与愿景都在伊芙琳身上化作可能时，她知道这种突破不只是一个新角色的诞生，而是一次群体价值的归属。

杨紫琼说，在刚刚拿到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的那段时间里，她还是会想：“是我吗？真的是我吗？”她的确不曾想到自己会取得这样的成就，但她拥有迅速让自我平复的能力，因为她永远都想接受新的挑战。“因为每一个角色都是独特的，她们不应该是换上了不同服装、出现在不同场景里的杨紫琼，没错，她们永远不会是我自己。所以，我们还要多多努力，一起完成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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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街一条街地走过，将岭南传统美学与人文精神的视觉化呈现一一收入眼中，这便是生活在佛山的节奏。

在岭南和园东门旁的民信老铺，透过木质招牌下的玻璃窗，杨紫琼看见经验丰富的师傅正将新鲜水牛奶倒入青花瓷碗中。双皮奶的制作需经煮沸、结衣、炖制等多道工序，才得一碗佛山人心中落胃的甜。

“如果此时此刻你问我这座城市最厉害的地方是什么，我的答案是食物。顺德的东西实在太好吃了，所以我来这里住上几个月都不怕，生活会变得很开心。”

不远处的戏台上，一字排开的醒狮队员刚刚完成了一组跳跃。醒狮寓舞于武，每一个动作的尺度与美感和咏春的寸劲颇为相似。杨紫琼转身看向醒狮队，她知道，年复一年地完成这样的动作并非只靠武技的打磨，各有意蕴的狮形背后是佛山人对粤地文化的坚守。经年累月，功夫文化浸润着佛山，令这座城市有了自己的精神符号和身份象征。

正如必须亲眼看见匠人的技艺才得以窥探非遗的智慧，对于杨紫琼来说，每一段旅行都让她看见真实的世界。

在杨紫琼出生和成长的年代，资讯并不如今时一般触手可及，所以她自小养成一个习惯，“去亲身经历和体会一些事，才能对具体的生活产生真实的感受”。

杨紫琼出生在马来西亚的一个富裕家庭，在一个拥有华人、马来西亚人、印度人等多种族的社会里，她早早看见了文化与民族多样性带来的社会融合与思维差异。15岁时，她离开家乡，与父母移居英国，随后，她开始在伦敦皇家舞蹈学院学习芭蕾舞。

“让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练芭蕾舞时，我扭坏了腰，老师找我聊天，耐心向我解释学校的教育方式，我才知道，虽然芭蕾舞是主要功课，但我的生活不应只有跳舞这件事，我可以在学校里看见很多、学到很多不同的东西。在这么小的年纪听到这些话，我是很感动的，有人会在意我、关注我、照顾我的心理和情绪，然后给我建议，帮助我以不同的方式认识这个世界，这是一件幸运的事。”

对尚处在成长阶段的杨紫琼来说，这段英国求学的经历“好像一下子让自己的眼睛和心都打开了”，后来她从英格兰出发，前往苏格兰，又深入欧洲大陆，许多在书本上出现的目的地成为她旅途的落脚点。“当那些想象中很美的风景真正出现在我眼前时，这段经历和回忆就完全属于我了，我会意识到旅行多么美好，和人相遇多么美好。”

杨紫琼热爱旅行，她喜欢爬山、徒步，热衷于从大自然中汲取能量，并找到愉悦自我的方法。她仍记得2015年与《悦游》一同前往澳大利亚袋鼠岛的那段时光，与海豚同游、观看岛上的神奇岩石，正如她所说：“来到最天然的地方，让我看见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

“十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

“在这十年当中，我的工作排得很满，我拍了许多非常喜欢的电影，这让我快乐。但我也热爱旅行，所以一直很珍惜属于自己的时间。我去了很多地方，还在寻找新的目的地，因为我想要看更多的风景，想要去攀登更高的山。”

杨紫琼说，当旅行和工作相提并论时，日程总是需要争取的。正如这一次来佛山之前，她得知几个老友相约一同去攀登乞力马扎罗山。“好羡慕他们，我也很想去，但是我现在要拍戏，我也热爱电影。”杨紫琼笑了笑，随后说，“不如再看下一个十年，希望我还在继续现在的事业，继续有能力完成这么多有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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憧憬下一个十年时，杨紫琼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年龄。

当她凭借《瞬息全宇宙》横扫颁奖季时，许多人发出惊叹，为什么60岁的她能做到？

这让杨紫琼忆起一段经历：2024年，她出演的电影《魔法坏女巫》获得了第82届美国电影电视金球奖4项提名。颁奖典礼当晚，她与87岁的知名女演员简·方达（Jane Fonda）相遇，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在发光，炯炯有神的样子让人不会想到她即将迈入90岁，她是一个昂扬的女人，永远充满信心和力量，这样好帅。”

杨紫琼说：“女性每一天都在被灌输一种肤浅的认知——要变美。这是不对的。我们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不要让别人告诉你该做什么，或者你可以做什么，也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说你已经老了，不再有能量做点儿什么了，我们要为自己把握机会，我知道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但首先我们要争取。”

杨紫琼的自知与独立，在很小的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杨紫琼的父母不要求女儿“做一个乖巧的孩子”，而是鼓励她说出想法，而后为她灌输信心。“我想要去哪里读书、去学什么，都由我自己决定。爸爸说，绝不让我觉得父母在强迫我作任何选择，他希望我自己想明白一些事，而后作出决定，并为这个决定付出行动，坚定地走下去。”时至今日，“能够冷静地作出抉择、平稳地处理好事务” 成为令杨紫琼骄傲的一件事，与其说父母在让她作决定，不如说是希望她好好体会逐渐长大的过程。“我需要成为独立的个体，从中找到自己的节奏，然后找到信心。这是父母教给我的事。”

也是这样的成长环境让杨紫琼滋生了强烈的自我意识。

“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男人可以教我做事，他就是我的爸爸。现在我结婚了，我的先生Jean Todt和我在一起20年了，他始终很尊重我的生活和工作。我也一直坚持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不会问他觉得我可不可以去拍这部电影，我会直接告诉他，是的，我喜欢这部电影和这个角色。接下来的5月、6月，我都会住在中国，我要在佛山拍《魔方小姐》。他欣然同意，为我开心。这也是我信心的来源之一，因为我身边最亲近、最疼我的人始终给予我最大的支持。”

如今，一个在近代哲学史中经久不衰的主题——主体性，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讨论，许多女性正在积极找到并验证自己的“主体性”。关于这件事，杨紫琼似乎一直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有多热爱电影，知道自己如何花了25年的时间走向人生的巅峰。她自律、自觉，主动探索一切可能性，一直以自我的步调定义一种全新的成长方式，而不是通过诠释那些已经存在的法则来成就自我。杨紫琼是一个积极的范本：只有真正找到了主体，你才能看见并可能拥有主体性。

就像是《瞬息全宇宙》中伊芙琳说出的那一段台词：“因为这就是我，你不接受、不喜欢，这都不重要，因为这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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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山·顺德·天宠书院

对演员来说，和演戏同样重要的，是对生活的热情。

来到佛山的头几天，杨紫琼问经纪人：“可不可以帮我在这里找找教刺绣的老师，我知道广绣是岭南很重要的技艺，我很想学一学。”

随后，她在顺德的街巷行走，常见老宅上空环绕着色彩绚丽的鱼灯，来客常常被它的花纹与色彩吸引。询问后她得知在顺德，每个人都可以学习制作一盏属于自己的鱼灯。

在天宠书院，我们遇见自小师承父亲潘培森、从事鱼灯制作技艺的代表性传承人潘智江。作为一直专注于鱼灯技艺传承与创新的手艺人，潘智江总是毫无保留地分享家乡的古老技艺。

拥有超过600年历史的大良鱼灯是极富水乡特色的扎作工艺，近代，顺德机器缫丝业兴盛，大良手艺人纷纷投身鱼灯制作，鱼灯栩栩如生，又因寓意美满，成为本地人祈求平安幸福的文化符号。它曾与“佛山秋色”和“番禺沙湾飘色”并称广府“三大会景”，后于2019年被列入佛山市第七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对于杨紫琼来说，这些在顺德人生活中颇为常见的场景，恰是照见与自己当下不同的另外一种生活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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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紫琼永远在关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新鲜事。作为UNDP（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亲善大使，她关注全球可持续发展、性别平等、消除贫困等议题；作为一个曾经的芭蕾舞演员，她持续在社交媒体上关注当下年轻人喜爱的舞种和舞蹈动作；作为卸下演员身份的“普通人”，她保持着每天健身的习惯，并提醒身边人“千万不要让腰受伤”……好像没有任何事可以限制她，好像她永远有充沛的体能与精力去感受这个高速运转的世界。

杨紫琼说：“我们是更年长的一辈人，我们是可以给年轻人传递和分享知识与态度的群体，所以我们更应该多聆听，再相互交流、传递想法。”

杨紫琼相信，在整个世界都面临许多挑战的时刻，通过思考与交流达成的一致行动是改变局面最有效的途径，这让人看见更多希望。

佛山一日，岭南千年。

无形的时间推着人向前走，往日的踪迹也萦绕在杨紫琼的心头，不仅容纳了每一个与自我共振的片刻，也迎接了正在发生的一切：无论在她亲手编织的电影世界里，还是回到宽阔的生活日常中，她的状态似乎永远不会静止。她想探究自己能走多远，好像一直不曾长大，所以她永远不会停止成长，只想沿着已经铺开的道路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