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盛夏的济南军区司令部。曾思玉正俯身在地图前研究防汛部署,机要参谋突然推门而入:"司令员,北京专线!"
"我是曾思玉。"他抓起话筒。电话那头传来周总理特有的苏北口音:"思玉同志啊,中央决定调你去武汉...对,接陈再道同志的班。武汉的情况比较复杂,需要个稳得住的老同志..."
放下电话,曾思玉望着墙上泛黄的华中地图出神。警卫员小张端着凉茶进来。
"要出远门?"小张递过毛巾。
"去武汉。"曾思玉摩挲着笔记本里夹着的照片——那是解放汉口时在江汉关前的留影,"二十四年了..."
当专机降落在南湖机场时,机舱外热浪扑面而来。前来接机的刘丰政委递上把蒲扇:"老曾啊,武汉可比济南热多了,这'火炉'的滋味..."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声,几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正和卫兵争执。
曾思玉把军帽往头上一扣:"走,过去看看。"他大步流星走到人群前,有个扎小辫的姑娘突然指着他惊呼:"是打过孟良崮的曾司令!我爷爷说过您指挥炮兵的故事!"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曾思玉接过姑娘手里的传单看了看,转头对刘丰笑道:"老刘,明天咱们分头去武钢和长江大桥看看,工人师傅们肯定比文件里说得明白。"
当夜在军区小会议室,作战部长摊开标满红蓝箭头的武汉地图:"两派群众组织在硚口一带..."曾思玉突然用铅笔敲了敲茶杯:"先不说这个。明天派车接王树声老将军来,他当年在鄂豫皖打过游击,武汉的巷弄比他家后院还熟。"
次日在长江轮渡上,王老将军扶着船舷笑道:"小曾啊,当年打黄维兵团时,你那个'土飞机'战术..."话音未落,曾思玉指着龟山电视塔方向:"老首长,您看要是把军民联欢会场设在那里..."
一个月后的军区党委会上,曾思玉把厚厚一叠调查报告拍在桌上:"同志们看看,武钢三号炉停产是因为缺焦炭,根本不是路线问题!"他转身对后勤部长说:"你亲自去平顶山,就说是曾胡子要借两万吨焦炭!"
1974年春节前,毛主席在东湖宾馆听完成汇报后,突然用浓重的湖南话问:"曾思玉,你还记得1932年打赣州的事吗?"
"记得!"曾思玉挺直腰板,"那时我是红一军团传令兵,您教我们'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现在武汉这一仗,你打得蛮好嘛!"毛主席笑着递给他一个橘子,"听说你把军区文工团都派到武钢去演《红色娘子军》了?"窗外的东湖水波光粼粼,倒映着两人谈笑的身影。
回程的吉普车上,秘书好奇地问:"首长,主席说的赣州..."曾思玉望着窗外飞驰的街景:"那会儿我才二十岁,现在头发都白喽。"他突然摇下车窗,对路边卖热干面的老师傅喊道:"老同志,明天还在这儿摆摊不?我带粮票来吃早饭!"
02
时间回到1934年的湘江边,晨雾还未散去。曾思玉猫着腰钻出芦苇丛,军装下摆滴着水,怀里紧紧裹着油布包。通讯员小钟赶紧迎上来:"主任,地图拿到了?"
"嘘——"曾思玉警惕地环顾四周,从贴身口袋里掏出被汗水浸湿的信件,"这是陈师长给刘参谋长的急件,你腿脚快,先送去。"他忽然按住小钟的肩膀,"记住,要是碰上蓝衣社的探子..."
远处传来号角声,打断了他的叮嘱。红二师正在急行军,战士们背着简陋的行囊,草鞋踩在泥泞的小路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曾思玉小跑着赶上队伍,忽然看见打谷场上有几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周副主席?"他放慢脚步,看见朱德总司令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旁边站着个身材高大的军人,八角帽下的脸庞棱角分明。
"小鬼!过来!"周副主席突然招手。曾思玉一个激灵,跑步上前敬礼,这才看清地上画的是简易地图。那个高个子军人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你是哪个部队的?"
"报、报告首长!"曾思玉结巴了,"红二师通讯主任曾思玉!"他看见对方领口磨破的补丁,袖口还沾着墨渍。
"思玉同志,你来得正好。"周副主席笑着介绍,"这位是毛泽东同志。我们正需要熟悉地形的同志..."
那天夜里,曾思玉蹲在篝火旁修补被荆棘划破的绑腿。陈光师长踩着露水走来:"小曾,交给你个重要任务。"师长压低声音,"从你们通讯排挑六个可靠的同志,给毛主席抬担架。"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曾思玉瞪大的眼睛。他想起白天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突然把绑腿攥得死紧:"保证完成任务!"
湘黔交界处的山道上,担架在雨幕中艰难前行。曾思玉走在最前面,肩膀磨出了血,却把抬杠往自己这边又挪了半寸。忽然听见担架上传来咳嗽声:"停一停...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主席!曾思玉!"他赶紧用身子挡住飘来的雨丝。
"江西老表啊..."毛主席撑起身子,把身上的蓑衣盖在曾思玉肩上,"听说你们通讯排的电台,是用缴获的自行车改装的?"
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成水帘,曾思玉却觉得心里滚烫:"报告主席!我们还在汽油桶里装沙子当避雷针!"
毛主席哈哈大笑,笑声惊飞了林间的山雀。他忽然正色道:"过草地的时候,通讯工作更要抓紧。张国焘那边..."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主席放心!"曾思玉把蓑衣重新盖回担架,"我们就是爬,也要把电报机扛过岷山!"
三个月后的大渡河边,曾思玉带着满身伤痕追上主力部队。陈光师长一把抱住他:"好小子!刘参谋长说你们冒死送出的密电,避免了一场火拼!"曾思玉却焦急地望向后方:"主席的担架队..."
"早到啦!"师长拍着他肩膀,"主席还问起那个会改装自行车的通讯主任呢!"远处炊事班正在熬粥,米香飘过来,曾思玉这才发现自己的草鞋早就走烂了,脚板上结着厚厚的血痂。
夜深了,警卫员送来半碗难得的红糖水。曾思玉刚喝一口,忽然听见熟悉的湖南口音:"小曾同志,分我一口尝尝?"毛主席不知何时站在帐篷外,手里还拿着没批完的文件。星光洒在他消瘦的肩膀上,也照亮了曾思玉瞬间通红的脸庞。
03
1937年延安的春夜,抗大的窑洞里还亮着油灯。曾思玉正伏在木箱搭成的"课桌"前抄写《论持久战》,忽听窗外传来脚步声。
"小曾还没睡?"罗瑞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本油印小册子,"明天战术课你来讲讲平型关的地形特点。"他瞥见墙角整齐码放的炮弹壳——那是曾思玉用来模拟沙盘演练的教具,不由笑道:"你这个习惯倒是一直没变。"
炮弹壳在煤油灯下泛着黄铜色的光,曾思玉挠挠头:"在红大养成的毛病。主席说过,指挥员要把地图吃进肚子里..."
转眼到了1948年寒冬的淮海战场。六十四军指挥所设在一间被炮火掀了顶的民房里,雪花从豁口飘进来,落在作战地图上。参谋长踩着积雪冲进来:"军长!黄维兵团开始向东南突围!"
曾思玉一把扯下冻硬的棉帽,露出结满霜花的眉毛:"命令炮兵集中火力封锁双堆集!"他忽然抓起电话:"接三营!老张吗?把你那个'土坦克'连拉上去!就是用门板包棉被的那个!"
电话那头传来张营长的大嗓门:"军长放心!咱们在冀中打鬼子时就玩熟的把戏!"
1953年的上甘岭笼罩在硝烟中。曾思玉蹲在坑道里,就着炮弹爆炸的闪光查看怀表。作战科长猫着腰钻进来:"司令员,兵团急电!"
"念!"曾思玉往嘴里塞了把炒面。
"彭总命令:你部务必在凌晨前拿下527.7高地..."话音未落,一阵地动山摇的爆炸震得坑道顶簌簌落土。
曾思玉吐掉嘴里的泥沙,突然笑了:"告诉炮兵团长,把他藏着的那三个基数的喀秋莎全打出去!就说是我说的——打完这仗,我请他喝祖国慰问团带来的茅台!"
1974年济南军区的春节联欢会上,文工团员们正在表演《红色娘子军》。老将军们坐在前排,曾思玉却悄悄离席,走到礼堂外的岗亭前。
"司令员!"哨兵慌忙敬礼。曾思玉摆摆手,从兜里掏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饺子:"小同志,尝尝我老伴包的三鲜馅。"他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训练场,忽然问道:"你是哪个连的?夜间射击成绩怎么样?"
2010年重阳节,大连干休所的小院里,百岁老将军正给少先队员们讲长征故事。有个扎红领巾的小姑娘举手:"曾爷爷,您打过那么多仗,最难忘的是哪次呀?"
曾思玉颤巍巍的手指抚过轮椅扶手上磨亮的铜钉——那是当年担架队的遗物。阳光透过银杏叶,在他褪色的旧军装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最难忘啊..."老人眯起眼睛,仿佛又看见湘江边的那堆篝火,"是给毛主席抬担架那次。主席问我,'小同志,革命胜利后你想做什么?'我说..."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孩子们胸前的红领巾,"我说,就想让娃娃们都能上学堂..."
秋风拂过,将一枚金黄的银杏叶轻轻覆在老将军的肩头。远处教学楼里,传来孩子们清亮的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