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75年6月南京军区大院。刚上任的廖汉生政委正在办公室批阅文件,电话铃声突然刺破沉闷。廖汉生放下钢笔,拿起听筒:"我是廖汉生。"
"廖政委,我是总政干部部的老陈啊。有个事情要跟您通报一下。"
廖汉生端起茶杯,茶叶在杯底打着旋:"你说。"
"组织上决定调两位同志到南京军区复职,下周一就到任。"
茶杯"咚"地一声落在桌上。廖汉生眉头紧锁:"老陈,这事怎么事先不征求我们意见?这两个人的情况..."
"廖政委,"对方打断道,"这是已经定下来的事情。两位同志都是老革命了,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
廖汉生站起身,电话线被扯得笔直:"既然是组织决定,还假模假样地'通报'什么?直接下命令不就完了?"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带上了火气,"服从组织安排是基本原则!"
窗外的知了突然聒噪起来,刺耳的鸣叫声透过纱窗钻进办公室。廖汉生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松了松领口:"好,很好。既然是这种办事方法,那我直接找叶帅反映!"
"廖汉生!你..."
没等对方说完,廖汉生"啪"地挂断了电话。他的手悬在半空,微微发抖。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首长..."秘书小心翼翼推门进来,看见廖汉生站在窗前,背影绷得笔直。
"备车。"廖汉生头也不回地说,"去西山。"
那么廖汉生为何火气如此大?调派的两人又是谁呢?
02
其实,总政是把邓家泰和张希钦两位同志调来军区了。
当廖汉生得知是这两人时,却没有立即回应。
王必成察觉到了异样:"政委,您这是......"
"老王啊,你觉得现在军区最需要解决什么问题?"
王必成不假思索:"当然是加强战备训练,提高......"
"是团结问题。"廖汉生打断他,起身走到窗前,"上周三团和五团的比武,差点打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必成沉默了。
"就因为三团是原一军的,五团是原三野的。"廖汉生转过身,脸色凝重,"这种山头主义的苗头不刹住,将来要出大问题!"
王必成恍然大悟:"所以您担心邓、张二位同志来了之后......"
"他们是我老部下,我比谁都了解他们。"廖汉生叹了口气,"老邓打仗是把好手,可就是太护短;老张更是个火爆脾气,当年在西北......"他突然停住,摆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王必成接起来听了两句,脸色变了:"政委,是邓参谋长,他说已经到火车站了。"
廖汉生眉头紧锁:"怎么这么快?"他看了看手表,"通知所有常委,一小时后开会。"
军区会议室里,气氛有些微妙。邓家泰和张希钦风尘仆仆地坐在一侧,另一侧是南京军区的几位领导。
"老廖!"邓家泰热情地站起来敬礼,"没想到咱们老战友又能在一条战线上了!"
廖汉生回了个礼,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拥抱老战友。他示意大家坐下:"今天这个会,我想先谈谈军区当前的主要问题。"
张希钦笑道:"老政委还是老作风,雷厉风行啊!"
"最近我发现,"廖汉生环视众人,目光在每位常委脸上停留片刻,"有些同志喜欢把'我们一军'、'你们三野'挂在嘴边。这种思想很危险!"
03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邓家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今天在座的,有来自一野的,有二野的,有三野的,还有四野的。"廖汉生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但我要提醒大家,现在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军区!"
张希钦想要说什么,被邓家泰按住了手。
"我知道,有些老同志会觉得我小题大做。"廖汉生突然转向两位新来的老战友,"特别是家泰和希钦同志,你们可能更不理解。"
邓家泰终于忍不住了:"老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刚来就......"
"就因为你们刚来!"廖汉生猛地拍案而起,茶杯被震得叮当作响,"你们知道下面官兵在议论什么吗?说'廖政委把老部下都调来了,一军的人要掌权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张希钦的脸色变得煞白。
廖汉生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今天早上,我去看了军区幼儿园。你们知道孩子们在玩什么游戏吗?他们在玩'你是哪个山头的'。"他苦笑着摇摇头,"连孩子都学会了。"
邓家泰缓缓站起身:"政委,我明白了。"他转向其他常委,"我邓家泰向大家保证,从今天起,我只有一个身份——南京军区的参谋长。如果谁听到我说'我们一军'这样的话,欢迎批评!"
04
可即便开了会,廖汉生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收紧。
第二天,廖汉生猛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军帽又放下,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抓起电话:"给我接许司令员!"
电话接通后,廖汉生开门见山:"老许,关于一军和20军调防的事,我建议重新考虑。"
许世友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明显的诧异:"怎么?一军的战斗力有问题?"
"不是战斗力的问题。"廖汉生盯着墙上"加强团结"的标语,"我刚在大会上讲过山头主义,现在突然调我的老部队来,这让下面的同志怎么想?"
电话那头传来茶杯放下的轻响:"老廖啊,你太敏感了。调防是战略需要,谁爱嚼舌根就让他嚼去!"
"不行!"廖汉生罕见地提高了声音,"司令员,这不是我个人的事,关系到整个军区的风气!"
办公室突然安静得可怕,连窗外的雨声都似乎远去了。王必成屏住呼吸,看见廖汉生的太阳穴上青筋跳动。
终于,许世友叹了口气:"那你有什么建议?"
"我请求暂缓调防,或者......"廖汉生咬了咬牙,"或者把我调走。"
"胡闹!"许世友的吼声震得话筒嗡嗡响,"军委的决定是儿戏吗?你这种态度才真要影响团结!"
廖汉生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抖。王必成悄悄递过一杯茶,他摆摆手拒绝了。
"这样吧,"许世友的语气缓和下来,"明天开党委会,你把顾虑摊开说。但是老廖,别忘了我们当兵的人最该在乎的是什么!"
放下电话,廖汉生发现自己的军装后背已经湿透了。他转向王必成:"通知所有常委,明天上午八点紧急会议。还有......"他顿了顿,"把最近三个月的思想汇报都找出来。"
05
第二天清晨,会议室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十几位军区领导正传阅着一份材料。
"各位,"廖汉生站起来,声音有些沙哑,"今天这个会,先请大家看看这些。"他指着那些思想汇报,"三个月来,有二十七份提到山头主义问题,其中十九份直接反映了原一野和三野干部之间的矛盾。"
邓家泰皱着眉头:"政委,这些情况我们都知道,但调防是战略部署......"
"正因为知道,才更要谨慎!"廖汉生突然拍出一份电报,"这是今早总政刚发来的,同意我们暂缓调防,先进行三个月的作风整顿。"
会议室一片哗然。张希钦猛地站起来:"老廖!你这是拿战备工作当儿戏!"
"坐下!"廖汉生厉声道,"我问你,如果现在调防,下面官兵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党委说一套做一套!"他环视众人,放慢语速,"同志们,信任就像玻璃,碎了就难补啊。"
许世友突然推门而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径直走到廖汉生面前,两人对视良久。
"报告司令员,"廖汉生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我正在传达总政的最新指示。"
许世友哼了一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巧了,我这也有一份总政的指示。"他把文件拍在桌上,"经研究,决定按原计划调防,同时任命廖汉生同志为作风整顿领导小组组长。"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廖汉生盯着那份文件,突然笑了:"好,这个担子我挑!但有个条件——调防后,一军所有营级以上干部必须打散分配到其他部队。"
许世友眯起眼睛:"你确定?这可是一军的骨干。"
"我要的不是一军的骨干,"廖汉生一字一顿地说,"是解放军的骨干!"
散会后,许世友叫住廖汉生:"老廖,你这一手够狠的。"
廖汉生望着操场上正在训练的士兵,轻声道:"司令员,您还记得1947年打榆林的时候吗?当时您怎么处置那个抢老百姓东西的警卫连长的?"
许世友一怔,随即大笑:"好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他拍拍廖汉生的肩,"行,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他压低声音,"你那些老部下怕是要骂娘了。"
"让他们骂。"廖汉生整了整军帽,帽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总比让老百姓戳脊梁骨强。"
06
一周后的北京。
廖汉生站在军委办公楼前,整了整风纪扣,手心却沁出了汗。这是他第三次为同一件事来北京了,连门口的哨兵都认出了他,敬礼时眼神里带着疑惑。
"廖政委,又来了啊。"叶帅的秘书迎上来,语气里带着无奈,"首长正在开会,您看......"
"我等。"廖汉生斩钉截铁地说,径直走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的门开了。叶剑英走出来,看见廖汉生时明显愣了一下:"汉生同志?怎么又......"
"叶帅!"廖汉生"腾"地站起来,敬礼的手有些发抖,"我必须再向您汇报一次!"
叶剑英看了看手表,叹了口气:"进来吧。"
办公室里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廖汉生顾不上喝,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摞材料:"这是最近一个月军区各级党委的会议记录,有六处提到......"
"汉生啊,"叶剑英突然打断他,手指轻轻敲着茶杯,"你今年多大了?"
廖汉生一愣:"五十五。"
"我像你这么大时,"叶剑英望向窗外,"正带着部队在广东剿匪。记得有个村子,老乡见了我们就跑,连水井都下了毒。"他转回头,目光如炬,"你知道为什么吗?"
廖汉生摇头。
"因为上一支经过的部队抢了他们的粮食。"叶剑英站起身,走到廖汉生面前,"我当时做了两件事:第一,枪毙了带头抢粮的排长;第二,带着全师官兵给老乡修了三天水渠。"他拍拍廖汉生的肩,"你现在在做第几件?"
廖汉生的脸"刷"地红了:"叶帅,我......"
"调令是我签的字,一军是我点的将。"叶剑英突然严肃起来,"怎么,你觉得我叶剑英也在搞山头主义?"
"不敢!"廖汉生猛地站直,"我只是担心影响......"
"影响?"叶剑英突然笑了,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看看这个。"
廖汉生展开信纸,是许世友的笔迹:「......建议将20军与1军混编重组,打破原有建制......」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在想这些?"叶剑英呷了口茶,"许和尚比你动作还快。"
窗外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廖汉生突然觉得手里的信有千钧重,耳边又响起临行前邓家泰的话:"老廖,你再这么折腾,别人该说你沽名钓誉了......"
"汉生啊,"叶剑英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还记得延安整风时主席说过什么吗?"相信同志,相信群众"——这八个字,你现在忘啦?"
廖汉生的眼眶突然发热。他想起南京军区大院里那些年轻参谋们的眼神,想起训练场上士兵们整齐的步伐,想起自己站在主席台上说"要相信组织"时的样子。
"回去吧。"叶剑英把调令重新推到他面前,"与其在这跟我较劲,不如想想怎么带好这支混编部队。"他眨眨眼,"听说一军的炮兵团很厉害?正好跟20军的装甲营凑一对。"
07
走出军委大楼时,夕阳正红。廖汉生站在台阶上,突然听见有人喊他。回头看见总政的李主任小跑着追上来。
"老廖!"李主任喘着气,"你可算想通了。知道吗,下面都在传你要辞职......"
廖汉生笑了,这次是真心的:"告诉他们,我廖汉生还要带着他们搞大比武呢!"他整了整军帽,"对了,帮我订今晚的火车票。"
回南京的列车上,廖汉生望着窗外飞驰的田野,突然对随行的参谋说:"把一军和20军的干部名册拿来。"他在颠簸的车厢里摊开两份名单,用红蓝铅笔划起线来。
"政委,这是......"
"混编方案。"廖汉生头也不抬,"一军的炮手配20军的驾驶员,20军的侦察兵配一军的机枪班......"铅笔突然断了,他摇摇头笑了,"早该这么干了。"
列车穿过隧道,黑暗中的车窗映出他鬓角的白发。当光明重新来临时,廖汉生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份划满红蓝线条的名册。名册第一页的空白处,写着八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天下红军本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