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打包票守得住福建前线?”1962年初秋的军委扩大会议上,毛泽东放下手中的战报,目光直直盯着会场左侧的福州军区政委。刘培善将搪瓷缸往桌上一磕,茶水溅湿了指缝也浑不在意:“这些年我们在闽山闽水间和敌人周旋,哪次不是用血浸出来的地形图?主席只要给部队半口活气,保证连老蒋的舰船甲板都给它掀进海里!”
话音落地不过六年光景,这位双枪打过长汀暴动的中将却被发现悬在北京机床六厂锅炉房的钢梁上。黏着煤灰的鞋尖距离地面一尺三寸,随风摇晃的姿态像极了他年轻时率领游击队贴山崖行军的步态。
客家人把这叫作“过番血”——骨子里淌着不甘安分的闯劲。1912年生于湖南茶陵石陂乡的少年不会想到,十五年后的农运将彻底淬炼他的脾性。当“活阎王”肖家璧的反动民团冲进农会时,十七岁的赤卫队文书抓起门闩就往后山跑。黄竹筒里的印章磕着腰眼,湿漉漉的晨雾裹着血腥气钻进鼻腔,这道印痕从此烙在了革命者的脊梁上。
江西苏区的坑道不隔音,传令兵总能在深夜听见刘政委扯着嗓子改通告。某次通讯员一手生抽得发苦的薯叶粥洒了满地图,冒出的热气倒把蚊虫驱散不少。“都坐下!林子里蚊子再多能比得过老蒋的子弹?”刘培善摸出两颗炒黄豆扔嘴里,硬是用膝盖压平了地图的褶皱。后来这锅返潮的炒豆子让整个支队坚持到了闽赣交界处。
1944年军委招待所的窑洞里积着半掌深的雪,刚从鄂豫皖战场回来的刘培善特意换了新绑腿。毛泽东听他说完“直插敌后连破三道防线”的战术部署,突然笑得打翻茶碗:“你那个'猛虎掏心'的架势,倒像是要将整个华东战场的饭锅都端了去嘛!”煤油灯铺开的阴影里,四十出头的战将耳尖发烫。
转折来得毫无征兆。1958年腊月里的军事会议上,刘培善掀掉军帽就往桌上一甩:“钢产量放卫星?我倒是想问问,精度仪上的数字能替步枪喂子弹?”前排有人嗤笑这是右倾言论,私下却往他兜里塞了包浓缩蛋白饲料。这包用树皮磨粉兑酱油渣压制的“营养品”,最后埋在军区大院槐树下做成了肥料。
待到1968年春节前夕,驻扎福州的秘书发现政委开始收集旧报纸。不是用来写大字报,而是反复核对前些年粮食产量的笔迹墨色。陈伯达怒斥他“搞修县衙门做派”的电话打到半夜,锅炉房斗室的铁窗上结出冰花。“你看,这是江南特产的油光纸。”身陷囹圄的将军突然对看守露出孩童般笑容,“当年打广昌要塞,我们用这个卷炸药引信......”
民间野史常把刘培善之死归罪于某次会议上掀了桌子。只有贴身警卫员清楚,那天将军出门前专门擦亮了三枚淮海战役的纪念章。公安部现场勘查报告显示:自缢用的布条来自一条五十式军裤,折叠处预留了容易挣脱的活结——老游击队员都懂的技法。但他最终选择了将所有力道压在颈动脉上。
1978年冬,福州文林山革命公墓落成时,海风卷着咸腥灌进礼堂。当覆盖党旗的骨灰盒经过闽江船工自发送来的万朵白菊时,人群中发现有人一瘸一拐追逐灵车。那是当年被刘培畅从批斗场救下的老供销社主任,裤管里空荡荡的义肢敲击青石板,节奏声传出去三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