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 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
2025年5月9日,莫斯科红场,俄罗斯如期举行了卫国战争胜利80周年阅兵。俄罗斯仪仗队士兵手持两面旗帜,一面是俄罗斯国旗,另一面是红色的胜利旗。胜利旗是苏联人民战胜法西斯的主要标志之一。1945年 由苏联红军士兵在柏林国会大厦屋顶升起。也正是这面旗帜,标志着纳粹军队的彻底失败,和苏联伟大卫国战争的结束。
在乌克兰战火尚未熄灭、俄罗斯与西方关系持续紧张的背景下,这场阅兵不仅仅是对往昔荣耀的纪念,更像是一种宣告:苏联曾经赢得了二战。而今天的俄罗斯 是那场胜利的合法继承人。
但在红场庄严肃穆的节奏之外,也隐约透露出一种不和谐的气息。中国、伊朗、巴西等二十余国领导人到场助阵,而美国与西欧国家则集体缺席。
无独有偶,几天前,英国也举行了自己的二战胜利纪念活动。在那场典礼上,没有看到俄罗斯士兵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由乌克兰士兵组成的方阵,他们被欧洲视为“反法西斯精神的新象征”。两场纪念活动,一东一西,仿佛发生在两个平行世界,毫不相干。
这一幕,揭示了一个冷峻的现实:如今,二战的集体记忆正在被撕裂。所谓“胜利日”,早已不再是全球共同抵抗极权的道德象征,而正在演变为一场关于历史解释权、正义叙事主导权、甚至是新冷战阵营归属的政治纷争。
在“谁赢得了二战”的问题上,俄罗斯与西方世界,正在展开一场激烈的争夺。
现在,对二战胜利的纪念,欧美和俄罗斯可谓是泾渭分明。这首先就体现在对“胜利日”日期的介定上。欧美国家往往有意在5月7日或8日纪念二战。与之相对的,苏联则一定要选在每年的5月9日进行红场阅兵。时间差异的背后,其实就是双方对这场战争的胜利定义权与历史书写权的较量 。
1945年4月30日,希特勒自杀。其继任者邓尼茨深知德国大势已去,面对苏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他决定单独向西线美英盟军投降,以避免德军陷入苏联的全面清算。当时,美英方面正在盘算如何在德国投降后占据先手,以此巩固在战后秩序中的主导地位,对于送上门的胜利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5月7日凌晨,德国代表约德尔上将悄然溜进法国兰斯的盟军司令部,与美英签署了第一份无条件投降书,规定于中欧时间5月8日23:01正式生效。第二天,美英就抢先官宣胜利,报纸头条全是“盟军击败纳粹”的新闻,仿佛苏联并未参与这场战争。
消息传到莫斯科,斯大林勃然大怒。他坚决要求德国必须在红军代表在场的情况下重新签署投降协议。5月8日深夜,德国元帅凯特尔被押往柏林郊区卡尔斯霍斯特的苏军司令部,当着朱可夫的面,再次签署了另一封投降书。由于时差,那一刻,莫斯科时间已是5月9日凌晨。
由此,二战胜利日就出现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欧美以5月8日纪念“自由与合作”的胜利,而苏联及其继承者俄罗斯则以5月9日纪念“牺牲与荣耀”的胜利。
如果只看西方教科书或媒体叙事,人们可能会以为二战的主战场只是在欧洲西海岸:丘吉尔的铿锵演说、诺曼底的血色沙滩、巴顿将军横扫欧洲 成为了人们对这场战争最深刻的记忆。而苏联红军在“东线战场”的浴血奋战则仿佛只是一个注脚。
但是,稍懂历史的人都知道。二战历史上最惨烈、最决定性的战场并非在诺曼底,而是在东欧大陆腹地。在斯大林格勒会战中,苏军动员了超过百万兵力,与德军展开了长达数月的城市血战,最终实现了战局大反转。库尔斯克战役是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坦克对决,苏军投入超过130万兵力和2000辆坦克,在消灭纳粹最强装甲部队的同时,也彻底粉碎了德军东线反攻的战略能力。
据战后统计,整个二战期间,约有80%的德军战损发生在东线战场。苏联伤亡总数超过2700万人,占盟军总伤亡的三分之二。这场战争不仅消耗了苏联的青年一代,也几乎摧毁了整个国家。
1944年夏天,正是苏军在白俄罗斯发动的“巴格拉基昂攻势”,摧毁了德军中央集团军,使得德国无法向西线增援,间接确保了诺曼底登陆的成功。丘吉尔曾在战后坦言:“是红军击败了纳粹的大军。”艾森豪威尔也曾表示,“如果没有苏联的坚持,诺曼底登陆根本无从谈起。”
然而,冷战的来临迅速改变了叙事方向。
美国在战后大力扶持西欧,对苏联采取遏制战略,不仅在现实政治中与之对抗,也在意识形态上进行全面重塑。美英将二战胜利包装成自由民主对抗专制极权的胜利,苏联的决定性作用被系统性的淡化。战后几代西方人,在电影、教材、纪念仪式中,逐渐遗忘了红军士兵在东欧平原上所付出的代价。
进入21世纪,胜利日逐渐沦为了选边站队的“暗号”。彼此不再共鸣,而是渐行渐远。
2005年,普京在二战胜利60周年演讲中强调“没有苏联就没有世界文明的幸存”,强化俄罗斯作为胜利主角的地位,与西方强调“联合胜利”的语境开始分道扬镳。
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爆发后,乌克兰加速“去苏联化”,将5月8日设为国家纪念日,同时废除了5月9日作为节日的地位。欧盟也因克里米亚问题取消了与莫斯科的官方互动,甚至开始系统性淡化和否定苏联的战争角色。
2020年,欧洲议会通过历史性决议,将苏联与纳粹并列为“二战爆发的责任方之一”,并谴责《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为“灾难性妥协”。与此同时,德国开始限制俄罗斯官员在柏林红军纪念碑前发表公开演讲,理由是为了“防止外来政治宣传”。
而在东欧国家,如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二战叙事更是发生了根本性逆转。苏联不再被视为解放者,而是被定义为“二次占领者”。立陶宛议会在2022年直接立法将苏联与纳粹同等定性为“外来压迫政权”。
由此可见,对历史记忆的重构,已经成为了地缘博弈的一部分。欧洲通过淡化甚至丑化苏联在二战中的角色,来削弱俄罗斯对欧洲影响力的历史根基。
因此,2025年乌克兰军人参加伦敦胜利日阅兵,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精心设计的政治仪式。英国政府安排乌克兰代表团在主阵列中靠前位置行进,礼炮响起时 镜头特写乌军军旗,BBC电视直播则在画面角落配上“自由仍需捍卫”的字幕。这一系列编排不仅是对乌克兰抵抗俄军的支持,更是英国对历史记忆重新编码的尝试:他们将“反法西斯精神”的火炬交给了乌克兰,而不是俄罗斯。
英国这样做的目的也很简单。因为在后冷战时代,尤其是俄乌战争全面爆发之后,“历史道义”的象征意义比坦克更能撬动国际共识。英国在脱欧以后 迫切需要在西方联盟中重塑自身地位,而在乌克兰议题上打出“民主价值”这张牌,是成本最低的选边站队的方式。
乌克兰方面当然也意识到这种仪式的政治价值。泽连斯基政府正在试图构建一种“我们不是苏联残余,而是欧洲守护者”的新国家身份。通过参加纪念活动、重塑公共教育教材、去除苏联纪念碑文等方式,乌克兰正将自己从“被解放者”转变为“胜利者”。这不仅有利于争取国际援助,也有助于在国内凝聚民族认同。
对克里姆林宫来说,卫国战争的胜利不仅是历史的荣光,也是俄罗斯当今国际合法性与道德优越感的重要来源。
红场阅兵不仅展示最新武器,更强调“祖辈用鲜血换来今日和平”的历史传承:从1945年红军攻入柏林,到今天俄军在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俄罗斯一直希望用胜利叙事连贯国家命运,普京多次宣称:“今日俄罗斯,继承的是击败纳粹的人民军队。”克林姆林宫试图用过去的正义来证明当下行动的合理性,而西方则针锋相对,打算用抵制和排斥纪念的方式来削弱其国际合法性。从2024年起,法国、德国、波兰等欧洲国家就不再邀请俄罗斯参加二战纪念活动,理由是:“不邀请侵略者参加和平仪式。”
在这样的氛围下,西方媒体对红场阅兵的解读也逐渐发生了变化。昔日是战胜法西斯的象征,如今却被当成了“苏联式帝国阴魂不散”的证据。
其实,如果我们放大视野,再来审视“谁赢得了二战”这个问题时,就会发现:世界普遍忽略了一个更庞大却沉默的战场——中国。
早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的炮火便揭开了中国抵抗日本法西斯侵略的序幕,这个时间节点,远早于1938年德国对奥地利的吞并以及1939年入侵波兰。彼时,苏联正全力投身于国内工业化的宏伟蓝图,尚未全面卷入国际军事斗争的漩涡;英法还在绥靖政策的迷雾中踟蹰不前;美国则远隔重洋,深陷经济大萧条的泥潭无法自拔。唯独中国,已然已孤身奋战在血雨腥风中。
从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 到1941年太平洋战争开启,中国独自承受着日本法西斯几乎全部地面主力的进攻压力,成为当时全球唯一的亚洲战场。据统计,整个战争期间,日本陆军在中国阵亡约150万人,占其二战战斗减员的一半以上。更重要的是,这些伤亡是“战略级别”的:如果没有中国长期的牵制,日本就可以将更多生力军投入南进计划,对苏联发动北进作战,或是更早、更猛烈地对美发动海空袭击。
换言之,中国在东方战场上的坚守,直接影响了苏德战场和太平洋战场的力量格局。如果没有中国的长期浴血奋战,莫斯科可能早已告破,珍珠港或许提前陷落,诺曼底登陆更是不可能发生。
但讽刺的是,这些历史 今天在西方主流叙事中几乎无迹可寻。无论是在美国的二战电影,还是欧洲的政治表达中,诺曼底登陆一直是英雄叙事的主线,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是陪衬,而卢沟桥、长沙保卫战、滇缅战役几乎从未被提及。中国在二战的角色,不仅没有被纳入“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记忆构架,还经常被简化为“局部战场”一带而过。
这种“集体失忆”,既是冷战之后“西方中心论”的延续,也反映了全球话语体系 对“非西方牺牲”的系统性漠视。
这种现象也在提醒我们:当历史成为地缘政治的延伸,记忆将不再中立。人们并非忘记历史,而是开始选择记住哪一段、忽略哪一段、甚至重写哪一段。历史已经不是一个历史问题,而是一场关于资源分配的较量。
也许我们需要回到1945年春天 那个终战的夜晚。彼时,苏联士兵与美军在易北河会师,彼此拥抱、举杯庆祝。那一刻,没有东西方、没有敌我,只有对战争终结的喜悦与对和平的渴望。
而现在,面对这个全人类共同的纪念日,我们更需要不断地问自己:我们纪念的是谁的胜利?又是为了什么而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