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这大概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吧?但是,学者不会停留在想象。

耶鲁大学有个婴幼儿认知中心,原本目的是探究婴儿的社会理解能力到底有多复杂。作者保罗及其团队设计了不少实验,他们想知道,婴儿有没有是非观念、有没有与生俱来的道德感。


▲ 保罗•布卢姆(Paul Bloom)

作者保罗•布卢姆(Paul Bloom)是耶鲁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他的心理学导论课是耶鲁大学最受欢迎的公开课之一,全球有上千万人观看他的公开课视频,他也是《科学》杂志评出的Twitter上最有影响力的50位明星科学家之一。

人类的道德问题总让我们深深着迷。我们最喜欢的故事,讲述的往往是善与恶的斗争——不管是虚构的(比如小说、电视剧和电影),还是真实的(比如新闻报道和历史记录)。我们希望看到好人得好报,但我们最希望看到的,还是坏人遭恶报。

如何理解人类的道德本质呢?很多人认为是神学问题,也有从文学、哲学、伦理、科学、心理学等角度分析研究。

我本人是一名发展心理学家,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尚处于萌芽状态的道德,即婴儿和幼儿身上表现出来的道德意识。我将会带你回顾当代发展心理学研究为我们揭示的无数令人惊讶的事实,让我们对人类的道德生活有更为深入的理解。

先说结论:我们天生就拥有某些道德本能,但相当有限。


▲ 书本封面。

我们拥有天生的道德

很多人不相信婴儿拥有道德,也就是说,不相信我们拥有天生的道德。

“道德”一词的定义范围相当宽泛。它不单包括恶劣和受人指摘的部分,也包括温暖和利他的部分。或者用亚当•斯密的话说,包括“所有社会性及善意的情感,比如慷慨、人道、仁慈、同情、相互友爱与尊重”。

婴儿怎么研究呢?怎么知道婴儿如何思考?扫描大脑适合成年人但不适用于婴儿。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心理学家们就通过婴儿的眼球运动来探索婴儿的思想——这是婴儿能够自主控制的极少数行为活动之一。眼睛真的是观察婴儿心灵的窗户。
婴儿的“注视时间”,也就是他们盯着某物或某人看的时间长短,可以向我们传达很多关于他们所思所想的信息。

保罗团队做的实验不包括三个月以下的婴儿,因为很难搞清楚他们在想什么。

一般来说,每项实验的持续时间大约为15分钟,从父亲(或母亲)带婴儿走进我们的小测试间开始计算。
在大多数时间里,父亲(或母亲)都会坐在椅子上,让婴儿坐在自己腿上;有时候婴儿也会被安置在一张高凳上,而父亲(或母亲)则站在他身后。到这一步时,有些婴儿要么是睡着了,要么就哭闹不安,总之实验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平均来说,我们这类实验最后通常会有大约1/4的参与者无法走到最后。

在实验中,即使只有三个月大的婴儿也表现出个人喜好,明显更喜欢望向“好人”。

我将在本书中列举许多类似的实验,证明人类天生就拥有某些道德特质,还有一些道德特质是后天习得的。我们都拥有道德感,让我们可以评判他人,指导我们对他人予以同情或谴责。

保罗把最早进行的一系列“帮助者/阻碍者”研究结果发表在《自然》杂志,当时还引起广泛热议。

这些实验证明,婴儿对善意行为和恶意行为拥有普遍性的理解和偏好。他们能够理解多种社会性互动的好坏。其中有些情景,大多数婴儿很可能从未见过,但是婴儿会根据自己对人类行为的理解作出选择。
然而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未能证明婴儿对社会行为的理解能力可以算作道德。但是婴儿的反应确实带有某些道德判断的关键要素:婴儿的判断与他们自身无涉,他们会对与自己完全无关的行为作出评判,而他们评判的对象正是我们成年人所谓的“善意行为”或“恶意行为”。
我们也对年龄稍长的幼童做过同样的实验。我们向他们演示了同样的情景,然后问他们:“谁友善?谁是好人?”“谁卑鄙?谁是坏人?”他们的回答和成年人完全一样:帮助者是友善的好人,阻碍者是卑鄙的坏人。


▲ 网图(图文无关)。

心理变态者缺乏同情心

如果一个人不能区分正确和错误,我们就不能说他拥有道德。那么下面说说:心理变态者为什么没有情感道德。

我们不妨假想一个完美的心理变态者——也就是说他坏到了极致。他生而拥有极高的智商、良好的社交能力,还有许多如常人一样的行为动机——比如饥饿感、欲望和好奇心。但是他无法对他人的苦难作出正常反应,也缺乏感激和羞耻之心。

如果你问他:“如果别人也这样对待你,你会有什么感觉?”他的回答可能是简单的一句:“我不在乎。”

美国连环杀手泰德•邦迪(Ted Bundy)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想搞清楚他杀了谁:“我的意思是,我杀的人多了去了啊。”

连环杀手加里•吉尔摩(Gary Gilmore)也说过类似的话:“我知道我干的事情大错特错,但是我仍然会毫不犹豫放手去做。”

不少心理变态者在很多方面都比正常人要强得多——他们更令人望而生畏、更有魅力,各方面也更加成功。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我们的道德感觉是通过自然选择进化而来的,那么道德感觉缺失的人就不应该取得社会成功。

事实上,心理变态者都有某些心理缺陷,有些缺陷比较不引人注意。

心理学家阿比盖尔• 马什(Abigail Marsh)和她的同事发现,心理变态者对恐惧的表情特别不敏感。正常人都能看出他人脸上的恐惧,知道他们可能遭遇危难。但是心理变态者很难看出恐惧,更别说作出适当的反应了。
马什记录了一则奇闻:有人拿一组照片给一个心理变态者做测试,她一次也没认出人们脸上的恐惧表情。直到最后她终于搞明白了:“我知道这是什么表情了——在我拿刀捅他们之前,他们就是这样一副表情啊。”

心理变态者的症状有很多,最核心的心理障碍是对他人的痛苦漠不关心。也就是说,心理变态者缺乏同情心。

“同情”要和“共情”区分开来:“同情”是“关心某人”,“共情”是“站在某人的立场思考”。

然而,婴幼儿不只会安抚他人,还会出另一种同情善举——帮助他人。过去数十年来,大量现实生活中的奇闻趣事和实验室里的学术研究都纷纷证明,婴幼儿可以自发帮助他人。

心理学家费利克斯•沃内肯(Felix Warneken)和迈克尔•托马塞洛(Michael Tomasello)做过一个关于幼儿自发帮助他人的实验。

他们设计了这样一个场景:幼儿和母亲一起待在某个房间里。一位成年人走进房间,怀里抱满了东西,挣扎着想要打开一扇柜子门。房间内并没有人望向幼儿、怂恿他帮忙,或者直接向幼儿求助。但是,居然有差不多一半的幼儿决定伸出援手——他们会主动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为那个遇到麻烦的大人打开柜门。


▲ 网图(图文无关)。

“种族偏好”和“适应偏好”

我们都有种族偏好,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婴儿几乎从一出生开始,就懂得分辨熟悉的人和陌生人。刚出生的婴儿更喜欢注视自己母亲的脸,而不是陌生人的脸;他们更喜欢自己母亲的气味,也更喜欢自己母亲的声音。

婴儿更喜欢熟悉的事物,这是一种“适应偏好”。

婴儿不可能在出生之前就知道自己母亲的长相、气味和声音,所以婴儿在这些方面的偏好性一定是后天习得的:婴儿看到这位女性照顾自己,闻到她的气味,听到她的声音,他们也就更喜欢这位女性。
婴儿不只喜欢熟悉的人,而且还喜欢熟悉的类型。

根据达尔文理论,我们更喜欢和自己基因相似的人,这是亲属关系意识,代表更容易结盟。

我敢打赌,就算再过100年,我们仍然会以群体的方式来思考问题。我们仍然会拥有某些偏好,仍然会固守成见。原因之一在于,群体差异性并非凭空虚构,而是确实存在的。



厌恶感不是道德指引

如果说,共情让人更有可能关心他人,做出同情和利他行为;而厌恶的作用和共情恰好相反,厌恶拥有煽起仇恨和去人性化的强大力量。

厌恶感是罪恶行为的强大原动力。如果你想把某个群体彻底消除或者边缘化,你就需要诱发这种情感。

写过《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的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说过厌恶感在阶级分化中扮演的角色:

你现在触及了西方社会阶级分化的真正秘密……总结起来就是几个非常恶毒的字眼,虽然人们现在不太敢说了,但在我小时候,人们可是随便说的。这几个字就是:下等人的臭味。


▲ 奥威尔在《一九八四》讲述“老大哥”统治的极权社会。

婴儿全然不知厌恶为何物,情况在童年早期忽然发生了变化,就好像某个开关终于打开了。儿童开始变得跟成年人一样,对世上许多事物都产生了厌恶感。心理学家一直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引起了这种变化。


▲ 网图(图文无关)。

流行的解释是,厌恶感可以让我们免于误食变质的食物,帮助预防疾病。厌恶感的进化是为了保护我们的身体,但现在我们由保护身体扩展为保护灵魂。

我们现在自视纯洁高贵;如果有任何东西威胁到我们的自我形象,提醒我们自己不过是动物,我们都会对其产生本能的厌恶。

那么,“性道德”算道德么?许多理论认为它不是。

我一直称为“性道德”的东西其实并不能算作“道德”。但这其实说明了我们对“道德”的定义并不完整。
我们对有悖于社会规范的性行为的反应可能确实是意外产生的,但是它给我们带来的感觉和其他那些进化而来的道德反应并无二致。
性道德也会让人产生内疚、羞耻和愤怒,会让人燃起惩罚的欲望。它也和其他道德限制一样,被写入法律、纳入习俗。

从厌恶感的历史来看,如果把厌恶感作为道德指引很不可靠,有时会把我们带入歧途,就像以前厌恶异族通婚。

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我们可以在当前的道德基础上更进一步,跳出自身的局限,发展出更具普适性的道德原则。这样的道德原则必须反映出我们作为人类的理性和思考,而且也应为全体人类出于自身意愿而共同遵循。这才称得上是“智慧”。


▲ 俄国画家普基廖夫于1862年创作的油画《不相称的婚姻》。

“电车难题”

要讲道德,离不开著名的“电车难题”。

第一个是“换轨闸难题”:
一辆失控的电车正疯狂冲下铁轨,在它前面的铁轨上绑着5个人。你可以扳动换轨闸,让电车开到另一条铁轨上。但不幸的是,那条铁轨上也绑了1个人,如果电车换轨,就会致他死命。那么你是应该扳动换轨闸,还是什么都不做?
第二个是“天桥难题”:
一辆失控的电车正疯狂冲下铁轨,在它前面的铁轨上绑着5个人。此时你正站在铁轨上方的天桥上,旁边还有一个大块头的陌生人。你截停电车的唯一方法就是把那个陌生男人推下天桥,让他挡在电车前面。虽然他会因此死于非命,但是却能救另外5个人的生命。(另外,你自己跳下去是没用的,因为你块头不够大,拦不住那辆电车。)那么你应该把那个男人推下桥,还是什么都不做?
上述两道难题的结果其实完全相同,无论是扳动换轨闸还是把人推下桥,都会拯救5个人,杀死1个人。但大多数人都会在直觉上认为二者并不相同:扳动换轨闸是对的,把人推下桥是错的。显然我们并不是天生的结果论者。在评判某个行为是否道德时,我们不会仅考虑结果。


▲ “电车难题”。

如果把电车难题延伸一下,你会看到情感在“天桥难题”中的重要性。

虽然人们不太愿意亲手把胖男人推下桥,但如果在天桥上设置一个暗门,人们就更愿意打开暗门开关让胖男人掉到电车轨道上,挡住那辆失控的电车。
从双重影响原则来看,这两个情景应该没有任何差别——它们都通过故意杀人来取得更好的结果,但是它们会给人带来不同的心理感受。
格林纳认为,人们只要想到自己必须亲手碰到那个男人,把自己的双手贴在他背上用力把他推下桥,就会产生相当强烈的情感反应;但如果人们想象自己打开暗门开关,他们的情感反应就弱多了。因此,大多数人都觉得把胖男人推下桥是不道德的行为。

很多学者不喜欢“电车难题”匪夷所思的情节,但几乎没人能够否认,“电车难题”确实是探索人类道德直觉的有力工具。

人们可能认为扳动换轨闸是“正确的行为”,但这只不过是一个抽象的理性判断,而不是道德判断,所以很少有人会反对那些选择不扳动换轨闸的人,也很少有人会产生惩罚他们的欲望。
毕竟,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不会苛责那些没有为慈善事业贡献足够力量的人,就算他们任由陌生人死去;同样,在“电车难题”中,我们也不太可能会责怪那些选择拯救一部分陌生人生命的人,就算他们任由另一部分陌生人死去。


▲ “天桥难题”。

做个“好人”,利己利人

“道德有亲疏”,但人们确实也会无私帮助他人,就算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利益,比如以完全匿名的形式提供帮助。

有人把我们的善良当作神灵存在的证据。生物学家弗朗西斯•柯林斯曾经提出,这种先进的道德意识无法通过生物进化得到解释。他因此认为,仁慈的上帝一定给我们植入了某种道德密码。

实际上,我们强大的道德能力也是人际交流和人类聪明才智的共同产物,做个“好人”利己利人。

人类发展出不以繁殖为目的的利他主义动机,其实完全符合生物进化的规律——就算某些利他选择会对我们自身或基因造成不利的影响,比如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助陌生人。毕竟自然选择并不能预见未来;它只能对当前环境作出反应,而无法预测未来的环境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就算人类现在会作出“不利于适应”的行为,也完全无悖于进化理论。


▲ 网图(图文无关)。

其实,我们学到的很多东西从未经过有意识的思考,对我们影响最大的是我们的文化习俗,也就是我们反复看到的行为。

大流士国王把希腊人和印度人召集到一起,希腊人会在父亲去世之后焚烧他们的遗体,印度人则会在父亲去世之后吃掉他们的遗体。两个族群都惊惧于对方的所作所为。因为他们相信,只有他们自己的风俗习惯才是对待死者的正确方式。
他们之所以会这样认为,并非因为他们曾经比较过各种对待死者的方式,最后选定了其中一种,而是因为他们从未想过还有其他对待死者的方式。
希罗多德在故事结尾这样写道:“由此可知,这就是习俗的力量。”

很多人把宗教当作推动道德进步的主要力量之一,譬如很多美国人认为除非你信仰上帝,否则你不可能成为好人。

宗教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应该算是“净收益”,还是“净损失”?这个问题一定有个答案,只不过没人知道那是什么罢了;我甚至不敢肯定,是否真有人能找出答案。这是因为宗教无处不在。

我们考虑道德问题,还要考虑理性,但心理学家乔纳森•海特在2001年发表论文,说道德理性往往是“事后辩护”。

“道德理性不是道德判断的产生原因。恰恰相反,道德理性往往是‘事后辩护’;在人作出道德判断之后,才随之产生”。他认为,道德理性是由道德直觉推动的,而且这一点“就如同狗摇尾巴一样确信无疑”。

有句话说,法律是最底线的道德,道德是高标准的法律。

但是理性思考能力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发展出来,所以婴儿的道德生活必然十分局限。
但是婴儿天生就拥有道德倾向性和道德情感;他可能会在这些因素的激励之下,试图缓解他人的痛苦,或者对他人的恶行感到愤怒,或者亲近那些出手惩罚犯错者的人。但是婴儿的道德生活还很不完善。
最重要的是,婴儿缺少与“公正”有关的道德原则,即普遍适用于社群所有成员的禁令或准则。
这类道德原则是法律和司法系统的立足之本。

用科学来研究人类道德,也许更能抓住人性本质。我们的进化本能并非只有自私自利,人类社会并非建立在非理性冲动之上。

书本最后的总结画龙点睛:

事实上,我们的道德生活其实分为两个部分。
首先,是我们天生就具备的道德本能,而且其丰富程度令人瞠目结舌:婴儿都是道德动物,生来就拥有进化出来的共情和同情意识;他们还有能力评判他人的行为,甚至对正义和公平都有一些初步的了解。
然而,我们已经远远超越了婴儿的局限。我们道德意识中的另一个关键部分,是在人类历史进程和个人发展过程中逐渐产生的。
人之所以为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道德不单来源于人类的本能,还来源于我们的同情心、想象力和卓越的理性思考能力。

(本文文字原创。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图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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