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夫
雨滴敲打着咖啡厅的玻璃窗，许沉调整着相机参数，透过取景框观察着正在布置的婚礼现场。作为婚礼摄影师，他见过太多幸福的场景，却始终像个局外人般保持着职业性的距离。
"能请您让一下吗？我需要调试钢琴。"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许沉转身，看见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连衣裙的女子站在他身后。她有一头及肩的黑发，眼睛像是含着整个夜晚的星辰，却又带着某种疏离。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没有新娘们常做的那种华丽美甲。
"抱歉。"许沉往旁边挪了一步，看着她走向角落里的三角钢琴。
女子坐下，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一串音符如流水般倾泻而出。许沉不由自主地举起相机，在她弹奏《梦中的婚礼》时按下了快门。她没有看镜头，却仿佛与他的相机产生了某种默契，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这是德彪西的《月光》改编版。"演奏结束后，许沉忍不住说道。
女子略显惊讶地抬头："你知道这首曲子？"
"只是略懂一二。"许沉微笑，"我叫许沉，今天的婚礼摄影师。"
"林微。"她简短地回答，"钢琴师。"
那天之后，许沉的照片里多了一个主题——林微和她的钢琴。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想要捕捉她弹琴时的神情，那种全神贯注又仿佛置身事外的矛盾感。
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许沉刚冲洗完照片。林微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许沉惊讶地问。
"你名片上的地址。"林微递给他一杯咖啡，"我想看看你拍的照片。"
许沉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她进来了。林微看着墙上挂着的照片，大部分是她弹琴时的样子，还有一些城市街景和孤独的行人。
"你很擅长捕捉瞬间。"林微评价道，"但为什么只拍婚礼？"
许沉的笑容僵了一下："因为那是别人最幸福的时刻。"
"而你只需要记录，不必参与。"林微了然地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那一刻，许沉感到心脏被轻轻捏了一下。他放下咖啡杯，直视她的眼睛："你呢？为什么总是弹那首《梦中的婚礼》？"
林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因为它很美，而且短暂。就像——"
"就像真正的爱情。"许沉接上她的话。
两人相视而笑，某种默契在无声中建立。那天晚上，林微留在了许沉的公寓。他们没有谈论过去，也没有承诺未来，只是沉浸在当下的温暖中。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梦。许沉会早早结束工作，去林微教琴的音乐学校等她；林微则会在周末陪许沉外出拍摄，做他的临时助手。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关于"永远"的话题，仿佛那是个禁忌。
"你为什么从不拍自己？"有一天林微问他，翻看着他厚厚的作品集。
许沉正在整理镜头，手顿了一下："因为镜头后面的人不需要被记住。"
林微若有所思："就像你从不谈论你的过去。"
"我们这样不好吗？"许沉放下镜头，走到她身边，"此时此刻，只有你和我。"
林微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许沉读不懂的情绪："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林微摇摇头，换上微笑，"教我拍照吧。"
许沉知道她在隐藏什么，就像他自己一样。他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五年前，他准备好戒指打算求婚，却在求婚前夕发现女友与别人有染。那天之后，许沉学会了保持距离，不再轻易交出真心。
而林微，她从未提及自己的过往，但许沉能从她偶尔流露的忧郁中猜到，她也曾被爱情深深伤害过。
秋天来临时，许沉接到了一个婚礼拍摄邀请，新人指定要林微弹奏婚礼进行曲。仪式结束后，新娘抛捧花的环节，花束意外地落在了林微怀中。在场的人都笑着起哄，林微却脸色苍白。
回程的出租车上，林微一直沉默。许沉握住她冰凉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林微看着窗外，"你觉得爱情真的能长久吗？"
许沉没有立即回答。他想起了父母失败的婚姻，想起了前女友的背叛，想起了这些年他拍过的无数婚礼照片——其中至少三分之一的新人现在已经离婚了。
"我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说，"但我知道此刻我爱着你。"
林微转过头，眼中含着泪水："就只是此刻吗？"
许沉感到一阵窒息。他想说"永远"，但那个词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最终，他只能紧紧抱住她，希望这个拥抱能代替他说不出口的承诺。
第二天早上，许沉醒来时发现林微已经离开了。餐桌上放着一张纸条和《梦中的婚礼》的乐谱。纸条上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我需要一些时间思考。"
许沉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三天后，林微终于回复了一条短信："我们都需要空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
许沉站在阳台上，看着城市灯火通明，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站在了失去的边缘。他曾以为自己学会了不抱期望，学会了随时准备放手，但林微的离去让他明白，有些人在你生命中出现，就是为了证明你所有的防御都是徒劳。
他拿起相机，翻看这几个月来为林微拍的照片。每一张都捕捉到了她不经意间的美，却无法留住那个真实的、会离开的她。许沉想起林微曾说过的话："你只需要记录，不必参与。"
但现在，他已经参与了，已经深陷其中。那种久违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再次袭来，比五年前更甚，因为他这次是真的毫无保留地交出了自己。
一周后，许沉收到林微的邮件。她决定接受国外一个音乐项目的邀请，离开这座城市。"也许有些相遇就是为了分离，"她写道，"就像那首《梦中的婚礼》，最美的部分恰恰是因为它终将结束。"
许沉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键盘上许久，最终只回复了简单的几个字："祝你幸福。"
发送邮件后，许沉取出珍藏的底片，那是他五年来第一次拍下的自拍照——通过镜子反射，他和林微并肩站在一起，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两人都笑得真实而放松。他小心地将底片放入信封，写上林微的地址，却没有寄出，而是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有些东西，即使放手了，也无法真正舍弃。许沉明白，林微将成为他生命中的又一个印记，像那些他拍下却永远无法拥有的美好瞬间一样，留在记忆里，时而甜蜜，时而刺痛。
冬天来临的时候，许沉接到了一个海外拍摄项目。出发前，他最后去了一次那家咖啡厅，坐在角落里听一个陌生钢琴师弹奏《梦中的婚礼》。当熟悉的旋律响起时，许沉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林微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的样子。
他没有拍照，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起身离开。推开门时，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相机镜头上，很快融化成水珠，像极了那滴从未落下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