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的太阳毒辣辣地照着,汗水顺着苏晓华的脸颊滚落。

她咬紧牙关,握着锄头的手早已磨出了水泡,但仍坚持跟着农民们一起耕作。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世界在她眼前旋转。

苏晓华觉得双腿一软,眼前一黑,就这样倒在了田埂上。

"晓华同志!晓华同志!"一个焦急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当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生产队长吴大山焦急的面庞。

"别怕,喝点水。"吴大山把自己水壶里仅剩的开水递给她,黝黑的脸庞上写满关切。



这是1970年的春天,19岁的苏晓华从上海来到江西横峰县小苹村插队已经两个月了。

城里姑娘哪里干过这样的农活,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干活,一直到日落才能回家。

她住的是村边一间简陋的泥砖土屋,墙上贴着一张《红太阳》画报,是她唯一的装饰。

夜深了,苏晓华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手中摩挲着临行前妈妈塞给她的小绣花手帕。

煤油灯昏黄的光照在她湿润的眼角,泪水悄悄滑落。

她起身,从床底下拿出纸笔,在煤油灯下写家信:"亲爱的爸爸妈妈,女儿在乡下很好,请不要挂念..."

笔尖顿了顿,她把"很想家"三个字又悄悄划掉,换成了"正在努力适应新生活"。

清晨,小苹村笼罩在薄雾中,鸡鸣声和晨炊的烟气一同升起。

苏晓华刚洗好脸,就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叫她:"晓华同志,你起来了吗?"

"是大山啊,进来吧。"苏晓华拧干毛巾,转身看到吴大山已经站在门口。

"我看你房顶漏雨,带了些稻草和泥巴来修补。"吴大山放下肩上扛的工具,目光不敢直视晓华。

这是吴大山第三次来帮她修补房顶了。

每次下雨,晓华房间总有几处漏水,她只能搬来所有能找到的盆盆罐罐接水。

"麻烦你了,大山。"晓华递给他一杯自己泡的麦芽糖水。

"不麻烦,举手之劳。"吴大山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我教你种菜吧,这样就不用每天跑供销社了。"

就这样,在吴大山的帮助下,晓华的小院子里很快长出了青菜和辣椒,还有几株他从山上移栽的野花。

农忙过后,村里搭起了简易戏台,演《沙家浜》。

晓华惊讶地发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吴大山竟然登台唱起了阿庆嫂的选段,声音洪亮,韵味十足。

"没想到你还会唱戏!"晓华由衷称赞。

吴大山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小时候跟着爷爷学的,也就会几出。"

一次,晓华发起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

吴大山二话不说,冒着大雨步行十里地去公社卫生院请医生。

回来时,他全身都被雨水浸透了,但手里紧紧捧着装药的纸包,生怕被雨淋湿。

那晚,他守在晓华床边一整夜,不时用凉毛巾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村里有了一台手摇式放映机,放映《地道战》时,整个村子的人都挤在晒谷场上观看。

漆黑中,晓华感觉到一只粗糙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是吴大山。

她本能想抽回,却又在那一刻选择了留下。

"晓华,小苏同志!"知青点的宋组长把晓华叫到一边,皱着眉头说,"村里已经有闲言碎语了,你和吴队长走得太近,影响不好。"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晓华辩解道,脸却红了。

"你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有文化,将来是要回城的,不要因为一时冲动..."

晚上,苏晓华坐在煤油灯下,翻开日记本写道:"我知道大山对我的心意,我也不能说对他无动于衷,但我们真的可能吗?城乡之间的差距,未来的不确定,这些都让我迷茫..."

金秋时节,田野里一片忙碌,割稻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晓华在田埂上走着,一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整个人滑了下去,右脚剧痛。

"晓华!"吴大山扔下镰刀冲了过来,看到她疼得脸色发白,二话不说就蹲下身,"上来,我背你去卫生院。"

"不用,我自己能走..."晓华强忍疼痛说道。

"别逞强,伤到骨头就麻烦了。"吴大山不由分说地把她背起来。

五里山路,吴大山背着晓华走得汗流浃背,但脚步始终稳健有力。

诊断结果是脚踝扭伤,需要静养两周。

这两周,吴大山每天都来看她,有时带着自家种的甜甘蔗,有时是刚熟的柑橘,甚至还给她找来几本县里图书室的书。

"你这么照顾我,村里人会说闲话的。"晓华有些担忧地说。

"管他们怎么说,你的伤要紧。"吴大山边削甘蔗边说,"何况我是队长,照顾知青是职责。"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满是默契。

一天,晓华收到了上海家里的信,母亲病重,父亲要她暂时回上海探亲。

"我要回上海一趟,妈妈病了。"晓华把信递给大山看。

吴大山看完信,沉默片刻说:"你回去吧,家里人要紧。"

晓华看着大山失落的眼神,轻声说:"我会回来的。"

临行前一晚,月色如水,吴大山约晓华到村后的小树林告别。

"晓华,我想告诉你..."吴大山吞吞吐吐,"我..."

不等他说完,晓华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

月光下,两人相拥而泣,情感奔涌,无法自抑。

直到东方泛白,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次日清晨,晓华搭上了回上海的长途汽车,心中满是对大山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憧憬。

回到上海后,她发现母亲的病情并没有信上说的那么严重,松了一口气。

但就在准备返回小苹村的前一周,晓华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去医院检查后才知道——她怀孕了。

几经挣扎,晓华决定瞒着家人保留这个孩子,这是她和大山爱情的结晶。

她编了个借口,说要回乡继续知青生活,实际是想找吴大山商量未来。

当长途汽车再次把她带回小苹村时,村口的人告诉她:"吴队长前天被征调到新疆建设兵团了,走得很匆忙,好像连告别都来不及。"

晓华呆立在那里,手里紧握着给吴大山的信,信上写着他即将当爸爸的消息。

此刻,天空飘起了小雨,打湿了她的衣裳,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该怎么办?一个人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大山,没有依靠...

晓华颤抖着手抚摸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那个新生命的存在,泪水夺眶而出。

1971年隆冬,窗外鹅毛大雪纷飞,晓华躺在贺家镇一间简陋的农家小屋里,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

"用力!再用力!"接生婆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晓华咬紧牙关,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环境中生下孩子。

"哇——"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晓华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个小少爷!"满头银发的王婆婆笑着擦拭着孩子,"雪地里出生的娃娃命硬,以后肯定有出息!"

晓华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心中涌起无限柔情。

"我要叫你吴雪峰,雪是因为你出生在雪天,峰是希望你像高山一样坚强。"

她望着窗外的漫天雪花,心中思念着远在新疆的吴大山。

临产前,晓华给吴大山写了三封信,可一封回信都没收到。

"也许是边境地区信件难以传递吧。"晓华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

雪峰出生三天后,晓华收到了上海家里拍来的电报:母亲病情加重,速回!

晓华坐在床边,泪眼朦胧地看着襁褓中熟睡的雪峰,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我的娘家在上海,母亲重病需要照顾,可是孩子才出生,我该怎么办..."晓华向王婆婆倾诉着自己的困境。

"你先回去照顾你妈妈,等情况稳定了再回来接孩子。"王婆婆说,"我女儿赵家就在村里,她奶水充足,可以帮忙照顾一阵子。"

晓华含泪拜访了赵大娘,一个善良朴实的农村妇女。



"赵大娘,我只能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春节过后我一定回来接孩子。"晓华将攒下的二十块钱全部递给赵大娘。

"你放心去吧,我会把孩子照顾好的。"赵大娘接过钱,认真地保证。

临行前一晚,晓华辗转难眠,她从贴身衣物里取出一块银色怀表。

这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上面刻着"晓华永远的十八岁"。

她把怀表塞进襁褓里,轻声对熟睡的雪峰说:"宝贝,这是妈妈唯一的值钱物件,留给你做信物。"

第二天清晨,晓华把雪峰抱在怀里,久久不愿松手。

"妈妈很快就回来接你,雪峰。"她在孩子的小手心写下"妈"字,泪水滴在了孩子的脸上。

踏上回上海的路途,晓华的心像被撕裂了一般,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

她不断回头望向远处的村庄,那里有她的骨肉,有她的心。

上海的冬天比江西更加湿冷,晓华回到家中,看到母亲正卧在床上,脸色苍白。

"晓华回来了?快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母亲虚弱地说。

晓华心中一暖,赶紧握住母亲的手:"妈,我回来了,您好好养病。"

母亲的病情在晓华的细心照料下逐渐好转,过了一个月,已能下床走动。

然而,晓华的反常很快引起了父亲的注意。

一天,父亲突然推开晓华的房门,看到她正把一张雪峰的小照片藏进抽屉。

"这是谁的孩子?"父亲的声音冷峻而严厉。

晓华低着头,最终如实告诉了父亲自己有了孩子的事实。

父亲暴怒:"你怎么能这么糊涂!还把孩子留在乡下?以后你别想再回去,丢尽了我们苏家的脸!"

父亲拉着晓华的手,向母亲坦白了这件事。

母亲听后惊讶地看着晓华,随即泪流满面:"你一个未婚姑娘,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要回去接我的孩子,他是我的骨肉。"晓华坚定地说。

父亲当即做出决定:"不行!这件事会毁了你的一生。那个孩子过不了户口,你以后也嫁不出去了!"

1972年春节前,晓华偷偷收拾行李,打算回贺家镇接雪峰。

"你要去哪儿?"父亲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被发现后,晓华被父亲锁在了家中,连门都不让出。

"爸,您不能这样对我,孩子还这么小,需要我!"晓华哭喊着。

"等你想通了再说。"父亲铁了心肠,还派亲戚轮流看管。

又过了两个月,父亲通过关系,把晓华安排进了上海东风纺织厂工作。

"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忘掉那些不该有的事情。"父亲语重心长地说。

上班的第一个月,晓华像行尸走肉一般,心里只想着雪峰。

直到三个月后,趁着父亲出差,母亲心疼女儿,悄悄给了她一百块钱。

"去把孩子接回来吧,实在不行,我们一起想办法。"母亲红着眼睛说。

晓华带着希望,立刻踏上了回贺家镇的路。

然而,当她到达赵大娘家,却发现大门紧锁,杂草丛生。

"赵大娘一家搬走了,听说是去了安徽老家。"邻居告诉她。

"那我的孩子呢?"晓华急切地问。

"一起带走了,说是他们的亲戚家的孩子。"

晓华如遭雷击,赶忙去找王婆婆,却得知老人已经去世。

走投无路之下,晓华又打听到一个令她心碎的消息:今年春天,贺家镇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冲毁了半个村子,有人失踪。

"不知道赵家有没有受灾..."邻居摇着头,表情凝重。

晓华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历经千辛万苦,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来到新疆寻找吴大山。

"吴大山?他半年前已经调往边境地区了,具体在哪个哨所不清楚。"建设兵团的人事科告诉她。

夕阳下,晓华瘫坐在兵团大院的长椅上,泪水流干,心如死灰。

失去了丈夫,又找不到孩子,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最终,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上海,把对儿子无尽的思念深埋心底。

岁月如梭,转眼间四十多年过去了。

2015年春天,已是退休教师的苏晓华坐在社区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嬉戏的孩子们发愣。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邻居王阿姨打趣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孩子们真可爱。"晓华微笑着回答,眼神却透着深深的哀伤。

回到家中,晓华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褪色的小布包。

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件小小的棉袄和一块断了链子的银色怀表。

她抚摸着这些心爱之物,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父母早已离世,她在一所小学教了三十多年的语文,从未婚嫁。

同事们都以为她是为教育事业甘愿终身不嫁,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有的团聚。

十多年前,互联网兴起,晓华学会了使用电脑,在各个寻亲论坛上发布信息:寻找1971年冬天出生在江西贺家镇,名叫吴雪峰的男孩。

每年春节,晓华都会更新一次寻亲启事,尽管希望越来越渺茫,但她始终不愿放弃。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晓华,快来看新闻,说有个安徽来的人在网上寻亲,说是当年知青的孩子!"住在楼下的老李气喘吁吁地说。

晓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颤抖着手打开电视。

新闻已经播完了,但老李递给她一张报纸上的剪报。

"你看,这人和你情况像不像?"

晓华仔细看着报道,上面说有个安徽男子正在上海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据说是当年的知青。

"线索太少了..."晓华叹了口气,但仍然在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当天下午,正在收拾晚饭的晓华接到一条陌生短信:

"您好,我在二手市场发现一块银怀表,背面刻着'晓华永远的十八岁',不知道是不是您丢失的?"

晓华的手猛地一抖,手机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泪水再次涌出。

接下来的三天,晓华辗转难眠,反复确认那条短信不是梦。

终于,周六上午,晓华来到了上海南站候车室,焦急地等待从安徽来的长途客车。



她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手心全是汗。

人群中走来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他穿着朴素的灰色夹克,一瘸一拐地走着。

他的手里握着一块被岁月侵蚀的银色怀表,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人群。

四目相对的瞬间,晓华如遭雷击,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那双眼睛,和大山的眼睛一模一样。

"雪峰?"晓华的声音细如蚊蝇,几乎听不见。

男子愣了一下,随即大步走近,语调颤抖:"请问...您是苏晓华吗?"

晓华浑身颤抖,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双腿一软,竟然跪在了地上。

"雪峰...我的儿子..."她嘴唇颤抖,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的男子,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男子的眼睛也红了,他急忙扶起晓华,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

"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晓华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泪水夺眶而出。

南站候车室里,行人匆匆,唯独母子二人仿佛被定格在时光之外。

晓华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颤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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