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人类遗骸伦理问题脱离不了考古学伦理,但又有着自己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主要是来自人类遗骸本身。古人与今人有着共同的身体构造,承载着同样的情感,只是活在不同时空下的个体。今人通过共同的身体结构、感知方式、人类经验和古人产生共情,因此人们对于人类遗骸拥有独特的同理心,这是在看待其他无生命物质遗存时不会产生的。古代人类遗骸也因此联结着更多情感、文化、信仰上的意义,如何谨慎对待并妥善处理古代人类遗骸是田野考古发掘和人骨考古研究中不容忽视的问题。
古代人类遗骸所涉及的伦理问题可归纳为研究前、研究中与研究后三个阶段。
研究前
发掘与收集
在科学且细致的田野考古发掘下,各类考古遗存包括古代人类遗骸都应被同样对待且完整收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种族和起源问题是欧美生物考古学的主要研究课题,一些博物馆、研究所、高校等机构的研究者曾只收集头骨作为研究对象。即使到今天,依据人类遗骸所属年代或保存状况,或因考古发掘区域的规划,选择性收集、抽样收集的情况也依然存在。无论是发掘过程中造成的骨骼缺失,还是有选择性地收集都是对古代人类遗骸极大的不尊重,同时也破坏了研究信息的完整性,不利于后续工作的开展。
研究中
记录与分析
围绕古代人类遗骸的研究,研究者所进行的研究工作是要去人格化的。这些古代人类遗骸在研究过程中被赋予编号,被放置在实验室中等待被记录成一连串象征研究结果的数据。而且随着研究手段创新以及研究内容深入,化学、生物学等学科的研究手段被广泛应用,如稳定同位素研究、古DNA 研究等技术手段都需要从保存较好的遗骸中获取骨粉或牙粉作为实验样品,对古代人类遗骸会造成不可逆的损坏。
基于对人权的探讨,去殖民化、去种族主义的生物考古学研究也成为许多学者关注的重要议题。随着欧美生物考古学的发展,将研究重心在种族和起源问题上的局限性在被修正,但种族问题的研究史仍然令部分人感到不安。
部分美洲原住民将研究其祖先遗骸的行为视作欧洲殖民者种族主义观念的表达,他们认为这是将其挑出来“取笑和猎奇”的贬义行为,如果没有与土著群体或当地社区进行沟通以充分了解到他们的关切与利益,往往会被视为殖民主义的新形式[1]。
东南亚地区各国家同样存在着被殖民的历史,但该地区普遍受佛教信仰体系影响,对于精神的认知超越对死后身体完整的执着,只有在部分地区,许多晚期史前环境中挖掘出来的人被认为是万物有灵论信仰者,在这种信仰体系中,发掘死者遗体的做法令人憎恶,故遗骸也不能被破坏或是用于研究。
除了公众对于古代人类遗骸的关切,研究者之间潜在的竞争有时也会对研究工作和成果产生影响。一方面,古代人类遗骸的研究样本终究是有限的。由某人或某个团队收集并囤积古代人类遗骸而阻碍其他团队开展研究显然不符合科学研究伦理,且对于样本研究权的争夺也暗含遗骸所有权的争夺,同样是对古人及其后裔群体的不尊重。另一方面,研究成果攀比是竞争的另一种体现,英国皮尔丹人造假案就是在这种非良性竞争中爆发的科学界重大丑闻。事实上此类事件在科学研究的历史上并不少见,尽管新技术和研究往往能揭示被掩盖的事实,但研究者的这种行为严重违背学术伦理,既是对古人及历史事实的不尊重,也会损害公众对于学术研究的信任[3]。
英国古生物学家阿瑟·伍德沃德(Arthur Smith Woodward)及其好友查尔斯·道森(Charles Dawson)宣称他们发现了生活在约50万年前的皮尔丹人,被认为补充了猿类和人类之间进化的缺失环节,直到20 世纪50 年代,新测年技术才揭穿了这个骗局,他们发现头骨和下颌骨并非来自同一时期,进一步研究发现,皮尔丹人头骨曾被人为染色和雕琢,这一发现后来被证明是猿类下颌骨和人类头骨结合而成的“赝品”。
研究后
归置与展陈
当前对于古代人类遗骸的归置方式主要包括归还、遣返、回填、保管。归还与遣返的处理方式通常针对殖民历史背景下被作为战争战利品所收集的人类遗骸;回填人类遗骸的选择与人们对于死亡以及丧葬习俗的理解有关,但有许多研究者认为,人类遗骸存在的潜在信息还需要更多的后期分析才能获得,将遗骸再次埋藏的做法会丢失那些潜在信息,讨论如何归置人类遗骸的目的除了规范道德,同样希望能保障研究者拥有更多科学研究的空间,因此,由研究机构、高校或是博物馆保管古代人类遗骸是更多研究者所希望的。然而,在杰尼·托马斯(Jayne Thomas)的观察中:
骨骼遗骸可能被装在雪茄盒、鞋盒或是碎木制成的盒子里,标签已经褪色,里面装满了泡沫、泛黄的报纸和成堆的骨头,脊椎骨已经折断,长骨骨干上出现裂缝,腕骨在盒子底部剧烈地嘎嘎作响……[4]
这样的描述暴露了存在于众多实验室或库房中保管的伦理问题,古代人类遗骸被像货物一样堆放,不仅没有受到尊重,也违背了保证研究可持续性的初衷,许多遗骸中的潜在信息可能在后续研究前就已经丢失,因此,如何妥善保管古代人类遗骸是考古工作者面临的重要难题。
除了被保管在库房中,古代人类遗骸会以展陈的方式出现在博物馆。以前大部分西方国家对人类遗骸的展陈持反对观点,但近年来在英国多项问卷调查中,都有至少70% 的受访者支持博物馆展陈人类遗骸,对于在博物馆参观人类遗骸展览的兴趣浓厚[5]。在国内,湖南省博物院对于辛追夫人遗体的展陈也吸引了诸多观众。作为受公众信任的保管机构和展陈方,妥当保护人类遗骸并以科学合理的方式做好展陈工作也是相关工作者应背负的道德义务及伦理责任。
参考文献
[1] Mihesuah D A. American Indians, anthropologists, pothunters, and repatriation: Ethical, religious, and political differences. American Indian Quarterly, 1996, 20(2): 229-237.
[2] Callaway E. Stop hoarding ancient bones, plead archaeologists. Nature, 2017: 11.
[3] 吴汝康:《科学史上一场最大的骗局——皮尔唐人化石》,《人类学学报》1997 年第1 期。
[4] Thomas J L, Krupa K L. Bioarchaeological ethics and considerations for the deceased. Human Rights Quarterly, 2021,43(2): 344-354.
[5] 〔英〕夏洛特·罗伯茨著,张全超、李墨岑译:《人类骨骼考古学》,科学出版社,2021 年,第37、38 页。
本文由雷英 王琳玮 刘鑫 摘自 赵永生编著《人类骨骼考古》。内容有删节、调整。
(审核:孙莉)
ISBN 978-7-03-081019-9
白云翔 、方辉主编,赵永生 编著
定价:138元
本书是山东大学“中国考古学通论系列教材”其中一册。内容紧密围绕骨骼和牙齿形态的基础知识展开,高度重视对古代人骨多学科交叉研究的介绍。在内容编排上,始终紧跟学术前沿动态,及时更新各类研究方法,力求既成为一本精准贴合中国考古实际工作场景的实用工具书,又能担当起初学者踏入该领域的优质入门教材,助力古代人骨形态鉴定工作实现广泛普及,推动考古工地多学科手段的运用走向常态化。
本教材可供高等院校考古学、文物学和博物馆学专业本科生、研究生使用,也可供考古文博从业人员进修选用。
扫描二维码可购买本书
赛博古公众号
微信号:spkaogu
新浪微博:@科学出版社文物考古分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