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持戒留白(山东菏泽)
西藏波密的花(散文)
一九九零年春,我自山东菏泽启程,一路西行,以四川江油沿川藏线至西藏自治区林芝市波密县,那年因修建川藏线(川藏线也叫318线)此时的武警交通三支队正驻扎于此。彼时年少,血气方刚,只道是寻常戍边,殊不知此地竟藏着一番花事,足教人魂牵梦萦。
初到时,山还是灰的。雪线压得很低,仿佛随时要滚落下来。我们日日与砂石、水泥为伴,筑路架桥,手茧叠着血泡。排长说,此间春迟,但春来便不可收拾。我那时不解其意,只当是边塞诗人的老调。
一日清晨,忽闻窗外有异响。推门一看,竟见山坡上迸出点点红晕,先是怯生生的,继而便放肆起来,一夜之间漫山遍野地燃烧。这便是波密的杜鹃了。它们开得毫无章法,东一簇西一簇,偏又连成一片,将整条河谷都染透了。
此地的杜鹃与内地大异。有唤作波密杜鹃的,花朵肥厚,色作玫红,开时如泼了一腔热血;淡钟杜鹃则矜持些,浅紫的花盏低垂,内里藏着几丝深紫纹路,倒像是哪位喇嘛的袈裟上落下的线头。最奇的是一种生在石缝里的矮种,花朵朱红,偏生挤出雪白的蕊来,在阳光下竟有些晃眼。
花开得最盛时,我们正修筑通麦段。每日寅卯之交便起身,扛着铁锹钢钎,沿新辟的便道行进。晨雾未散,那些杜鹃花便从雾里浮出来,先是轮廓,继而颜色,最后连花瓣上的露水也看得分明。花丛中常有藏马鸡踱步,羽色斑斓,与花杂在一处,竟分不清哪是鸟哪是花了。
排里有位河南籍的新兵,姓李,爱说笑。某日他折了枝杜鹃插在安全帽上,被排长厉声呵斥。原来此花在藏民眼中是圣物,折它可能引发不必要的矛盾。小李不信,却在当晚发起高热,满嘴谵语,只说眼前有红花乱舞。后来在部队军医的主治后,又在一位西藏籍的老志愿兵扎西顿珠的强烈建议下,请了附近村里老藏医来看,焚了种气味古怪的草药,又在帐篷四角挂了经幡,方才好转。自此我们再看那些杜鹃,便多了几分敬畏。
五月间,花期将尽。一日暴雨初歇,我独往河边巡查路基。忽见对岸山坡上,残花与落霞混在一处,将融雪汇成的溪流都映红了。水中有花瓣打着旋,时而沉没,时而浮起,竟像极了我们这些当兵的人——今日还在此处筑路,明日或许就调往别处,或者复员回乡了。
后来我果真离开了波密。临行前夜,全班人在杜鹃花丛边合影。闪光灯亮起的刹那,有花瓣簌簌落下,恰粘在小李的肩章上。如今那张照片已经泛黄,但每当我展开看时,鼻端总会无端浮起一股混合着雪水、松脂和杜鹃花的气味。
这些年,听说波密通了高速,游客纷至沓来,专为看那"梦幻花海"。我想,他们大约只能看见花,却看不见花丛后面我们当年垒的石堰,更看不见石堰后面那些年轻的面孔了。
花开花落自有时,人来人往不由己。
作者简介:持戒留白,实名刘金琳,山东菏泽曹县人,部队转业,现工作居住在江西新余,系高级工艺美术品设计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新余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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