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月7日,河西走廊的黎明裹挟着刺骨寒风,大雪像刀片般割向地面。
地主王学文被一阵窸窣声惊醒,他推了推身旁的妻子秦莲:“你听,外头是不是有人?”
秦莲搂紧怀中的婴儿,屏息凝神——风雪中,确实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这对夫妻的心瞬间揪成一团。自西路军与马家军在此地血战,百姓闭门不出已是常态,更何况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谁敢在雪夜里游荡?
王学文抄起顶门棍,贴着门缝往外窥探:积雪覆盖的院门外,竟蜷缩着一团灰影。
他咬牙推开门,寒风卷着雪花扑进屋内,而那团灰影竟是一名昏迷的女红军!
她军装残破,八角帽上的五角星已被冻得发白,怀中却紧紧搂着一块毛毯,毯角缝隙里露出一张婴儿青紫的小脸。
“当家的,这……这可是‘赤匪’啊!”秦莲声音发颤。马家军早放话,私藏红军者格杀勿论。
王学文却蹲下身,摸了摸女红军冰冷的手腕:“还有气。”他一咬牙,将人背进屋内。
女红军名叫吴仲廉。一碗热米汤下肚后,她挣扎着跪倒在炕头:“大哥大嫂,求你们救救这孩子!”
原来,她是西路军红九军敌工部副部长,刚在临泽县生下儿子。可马家军追杀不休,部队弹尽粮绝,婴儿的啼哭随时会暴露行踪。夫妻俩商议一夜,决定将孩子托付给当地百姓。
然而百姓受尽战火蹂躏,谁肯冒险收养“赤匪”后代?接生婆指了条险路:“去找‘王菩萨’,他心善。他媳妇刚生了一个孩子,就是我接的生!”
王学文正是“王菩萨”。
这个拥有几十亩田的地主,因常年接济穷人得了这个诨名。此刻,他盯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喉头滚动:“妹子,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啊!”
吴仲廉泪如雨下:“孩子爹是曾日三,红九军政治部主任……若大哥不收,他活不过今日!”
沉默中,秦莲忽然接过婴儿。她撩起衣襟,将乳头塞进孩子嘴里——四天前,她刚失去自己第四个孩子。
王学文给婴儿取名“王继曾”。“曾”是生父的姓,也是夫妻俩对红军的承诺。为掩人耳目,他们对外宣称生了双胞胎。
可马家军的耳目无处不在。一次,士兵闯进王家搜查,刺刀挑开襁褓时,王继曾突然咯咯笑起来。带头的军官愣了愣,竟扔下一小袋面粉:“这娃有福相,赏你的!”
侥幸逃过一劫的王学文却夜夜难眠。他悄悄在院角挖了地窖,叮嘱秦莲:“若有人来,先把继曾藏进去。”
远方的战火愈发惨烈,吴仲廉的丈夫曾日三在倪家营子战役中为掩护战友撤退,身中数弹牺牲;她本人被俘后受尽折磨,直到国共合作才被营救回延安。
而在这段时间里,王学文的第五个孩子再度夭折……
新中国成立后的1950年春,三辆吉普车碾过河西走廊的黄土路,停在了王家院外。
13岁的王继曾正在练字,抬头只见一名短发女干部疾步进门,一把抱住他:“长征,妈来接你了!”
少年僵在原地。养母秦莲早已泣不成声,养父王学文却颤声道:“娃,这是你亲娘。”
原来,吴仲廉再婚后始终惦记长子,建国后辗转打听到王家下落。她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曾日三一身戎装,怀抱婴儿站在井冈山下。
王继曾攥着照片,突然转身跪地磕头:“爸,妈,等我念完书就回来!”
吉普车扬尘而去时,秦莲瘫坐在门槛上,怀里还攥着孩子没写完的作业本。
此后数年,王继曾考进北京军校,却每月给河西寄信,信封里总夹着全国粮票。
特殊年代,王学文因“地主”身份被批斗,吴仲廉顶着压力将他夫妻二人接到浙江安置。
经过组织考察,王学文对革命有功,最终被平反。政府还在浙江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
夫妻二人得以安稳地度过了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