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2年,七十五岁的华歆去世。
梨花风起正清明。2025年的春天,华歆的故乡,高唐县固河镇,千亩梨花竞相开放。一年一度的梨花节,引来行人无数,驻足欣赏。
千亩梨园不远的地方,便是华歆的墓地,在高唐县城东固河镇大华村北200米的地方。古墓保存完整,上为圆形拱形,底部呈八边形。根据《高唐州志》记载,确认为三国时期魏臣华歆之墓。
如果说,林语堂对于苏轼,是偏爱,那么,身为高唐人的我,以家乡人的视角审视,对于华歆,也会有说不出的情愫,别样的宽容与尊重。
一树梨花春带雨,承载着家乡人对华歆的怀念。梨花落后清明,梨花一瓣,诉说远去的思念,古老的传说。
公元157年,青州平原郡高唐县,一个望族家中,一个男孩出生了,他就是华歆。年轻时的华歆,人称“龙头”,以品行高洁闻名。他与管宁、邴原并称“一龙”。公元前202年,汉高祖刘邦统一中国,史称“西汉”。西汉初期,在高唐邑设立高唐县(在今固河镇),隶属青州平原郡,这也是高唐县名之始,三国时期,高唐县位于魏国境域,属于冀州平原郡。
《世说新语》中“管宁割席”的典故,让世人对华歆的评价,剖成两半。华歆在读书时,因为关注外面富贵的车马,而被管宁鄙弃,管宁与他“割席断交”。管宁这一刀下去,成就了他自己的千年美名,却让华歆蒙尘,凝成难以消融的道德污点。
对照《三国志》的记载,"清纯德素"的华歆与笔记小说中的人物,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是正史记载的汉室纯臣,一个是笔记小说中的势利小人。
华歆一直是一个充满争议的人物。他身处汉末三国乱世,一生历经灵帝、献帝、曹操、曹丕、曹叡数朝,官至三公,既被赞为“渊清玉洁,有礼有法”,又被质疑“贪慕荣利”。若以儒家思想为经、《菜根谭》处世智慧为纬,重新审视华歆的一生,其人生轨迹恰是儒家“内圣外王”与《菜根谭》“圆融机趣”的生动实践。
华歆,字子鱼,东汉末年至三国时期曹魏重臣。他以清廉、才干闻名,身兼不凡的政治才干。他历经汉末动荡,最终成为曹魏开国元勋。
根据《三国志》的记载,华歆任豫章太守时"政清而不烦,为民所爱"。董卓乱政时,他冒险护送故吏西行。然而,华歆的这些事迹,在笔记小说中全然不见。历代文人,仿佛集体选择了遗忘这些历史细节,对于华歆的评价,过于主观,将复杂的人格简化为道德符号,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不公?
《世说新语》记载了华歆另外一个被后人遗忘的故事。华歆和王朗乘船避难,,他们上船后,有人请求搭乘他们的船。最初,王朗欣然同意,华歆却犹豫不决。后来,贼寇追来,先前同意的王朗,此刻想要抛弃那位搭乘者。但华歆反对,他认为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又怎能在情况危急时选择抛弃呢?可见,真正的道德考验,不在乎平常,而在于危机时刻,对原则的坚守。
站在另一个视角,少年华歆,"议论持平,未尝诋訾于人",初现儒家风范。初平年间,他拒绝袁术征召,建安时期却接受曹操辟命,这种转变看似突兀,实则是他对身处乱世,面对生存困境做出的抉择。要知道,面对董卓“焚烧洛阳”、李傕“祸乱长安”这样的大事件,"择主而事",已然成为生死攸关的抉择。
华歆投效曹魏的选择,让他深陷道德审判的漩涡,后世的负面评价,层出不穷。反观华歆的所作所为,无时无刻不在反驳后世的负面评价。他劝说袁谭罢兵时,"下车歆揖";他对待故主始终执礼他力谏曹操缓刑宽役,保持儒臣本色。
可惜,在"汉贼不两立"的言辞下,华歆的努力,依然是他挥之不去的"贰臣"标签,成为被人诟病的一个污点。当我们跳出当时的局限,客观地评价,会欣喜地发现,华歆身上独有的的政治智慧。相比同时代荀彧的悲剧,华歆一直在理想与现实间,寻找一个平衡点。
想当年,孙策崛起,华歆审时度势,归附孙策,被奉为上宾。在孙策死后,他一度辅佐孙权。后来,何进征召时,他"称病乞退"。离开孙权后,华歆投奔袁术,无意中发现他图谋不轨,毅然离开,最终选择了曹操。他的这一做法,被很多人视为“背吴投魏”。对他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或批评其趋炎附势,或认为他洞察汉室将倾,欲借曹操之力安定天下。
然而,以我们现代人的观点来看,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华歆有什么错呢?很快,华歆的眼光,被荀彧证实:华歆劝曹操迎天子,正与荀彧的建议不谋而合。曹操当权,华歆深受器重,历任尚书令、御史大夫等职,成为曹魏政权核心谋臣。他助曹操稳定朝纲,推行屯田制。华歆是曹丕禅汉仪式的主持者,是曹丕代汉的关键角色。
陈寿在《三国志》中弱化其汉臣背景,突出华歆"清德纯素"的品格。唐代《晋书》,将"割席断交"的故事纳入管宁传记,宋代《太平御览》,将其列为"交友"类典故,而明清戏曲则不断渲染其负面形象。真实的华歆,需要被我们重新认识。
"逼宫汉献帝的奸臣",这是普通百姓对华歆的固有印象。这一印象的根源,来自于《三国演义》。《红楼梦》不是曹雪芹的自传,同样,《三国演义》是一部小说,而非史书。无论是"识时务的俊杰",还是"背弃汉室"的评价,都不能正确诠释华歆的一生。
儒家主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论语》中有“因民之所利而利之”的观点,华歆任豫章太守时,他“为政清静不扰民”,以简政安民为要务,使“吏民感而爱之”。这种“以民为本”的做法,与儒家的仁政思想一脉相承。
华歆的清廉,堪称典范。身居高位的他,“素清贫,禄赐以振施亲戚故人,家无担石之储”,甚至将朝廷赏赐的女奴释放嫁人,恪守儒家“克己复礼”的原则。
《菜根谭》说,涉世无段圆活机趣,便是个木人,处处有碍。这个观点,完美契合华歆。他“慎独”、“重信”,早年拒绝参与王芬废立灵帝的密谋,因其深知“废立皇帝,天下至难”。虽与管宁因志趣差异而割席断交,却屡次举荐这位隐士入仕,体现儒家“君子和而不同”的胸襟。
《菜根谭》主张“处世不必邀功,无过便是功;与人不求感激,无怨便是德”。华歆的仕途选择,恰是这一这一智慧的具象化。在豫章太守任上,孙策的兵临城下,华歆选择"幅巾奉迎",看似有失气节,实则践行了孟子"民为贵"的思想。他深知"兵者凶器"的道理,以"清静不烦"的治郡理念保全百姓,这正应和了《菜根谭》"处治世宜方,处乱世当圆"的处世智慧。
当初,孙权欲强留华歆,他劝孙权"留无所用,去可为利"。华歆的远见,既全君臣之义,又保士节之贞。纵观华歆的一生,他的做法,与《菜根谭》“不以虚名累实利,不因固执损大局”的理念,遥相呼应。虽相隔千年,却惺惺相惜。
《菜根谭》说,做人无一点真恳的念头,便成个花子,事事皆虚。华歆的一生,一直都在践行这个观点。"处世让一步为高,退步即进步的张本",是《菜根谭》开宗明义的处世箴言,这何尝不是华歆“宦海沉浮”的真实写照?
"静中观心,真妄毕见",《菜根谭》的修身要义,在华歆的施政实践中得到生动的体现。面对汉末"白骨露于野"的惨状,他选择"省刑薄赋"的治理方式,恰如孔子所言:"宽则得众"。
华歆任尚书令时,力主恢复经学考试制度,此举看似复古守旧,实则暗含"返本开新"的政治智慧。他深知"礼崩乐坏"之际,"六经注我"的儒学复兴才是正途。正如《菜根谭》所说:"讲学不尚躬行,如口头禅",华歆将儒学教化与制度建设相结合,开创了曹魏"九品官人法"的制度先河。
华歆举荐管宁,更显其"见贤思齐"的儒者风范。当曹丕下诏求贤时,华歆不避"举亲"之嫌,力荐隐士管宁。这种"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的胸襟,正是《礼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具体实践。
管宁选择终身不仕,华歆选择积极入世。华歆与管宁,一个在庙堂上践行儒家理想,一个在江湖守护君子文化,志向不同而已。
"孝道当竭力,忠勇表丹诚",《菜根谭》将忠孝视为立身之本,这在华歆身上得到完美统一。当年,董卓迁都时,他称病不就下邽令,看似消极避世,实为践行"危邦不入"的孝道。后辗转袁术、马日磾幕府期间,始终保持着"父母在,不远游"的谨慎,这种"明哲保身"的选择,恰是《孝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体现。
当初,华歆劝进曹丕称帝,这让他争议颇多。诸葛亮斥其"非君子所为",孙盛讥其"贪慕荣利"。汉室倾颓已成定局,华歆此举,实为"顺天应人"的政治智慧。华歆选择"保民而王",与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一脉相承。华歆在劝进表文中写道:"天命不于常,帝王非一族",这一观点,与《尚书》"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如出一辙。
回想华歆谏止伐蜀的壮举,堪称晚年的"封神之作"。面对曹真三十万大军压境,他以"民为邦本"的儒家理念直谏,终使曹叡回心转意。这种"文死谏"的勇气,恰与《菜根谭》"士君子处权门要路,操履要严明"的观点不谋而合。满朝文武皆附和主战,唯有这位七旬老臣,大敢直言:"农事方急,不可废民时"。华歆将孟子"不违农时"的政治理想,付诸实践。
《菜根谭》说,君子处患难而不忧,当宴游而益加惕厉。这一点,可谓华歆的真实写照。曹丕盛赞华歆,称其为"国之俊老";诸葛亮评价华歆,说他"非君子"也。倘若我们以《孟子》"观其眸子"的标准,重新审视华歆,会发现:华歆劝进,虽违背汉室,却保中原三十年太平。他的一生,始终坚持"以民为本"。他历经三主,从未改变初衷。
华歆"家无余财"的清贫、"放奴嫁人"的仁厚、"拒收赠金"的廉洁,在《三国志》中皆有明确的记载。他这种"外浊内清"的生存智慧,恰如《菜根谭》"势利纷华,不近者为洁"的写照。孔子曾说,"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华歆能在乱世中历任三朝而善终,正是践行了的处世之道。
"文章极处无奇巧,人品极处只本然",《菜根谭》的这句箴言,恰可概括华歆的一生。他虽无管宁"割席断交"的决绝,却有"单车拒金"的坚守;虽无诸葛亮"鞠躬尽瘁"的悲壮,却有"三朝元老"的持重。这种"和光同尘"的智慧,正是《周易》"时止则止,时行则行"的生动演绎。
在举孝廉制度的改革中,华歆既坚持"经术取士"的儒学本位,又兼顾"特科征召"的实用主义,这种"执两用中"的思维,暗合《中庸》"致广大而尽精微"的圣贤境界。他建议曹丕"修文德以来远人"的战略,更是将孔子"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的理想转化为现实政策。
七十五岁的华歆,打算将太尉之位让与管宁,他"见贤思齐"的品格,创造了"萧规曹随"的政治佳话。这种"功成身退"的选择,恰如《道德经》所说,"功遂身退,天之道",为后世树立了"进退不失其正"的士人典范。
华歆七十五年的人生,在乱世中坚守儒家理想,从他劝阻王芬的谨慎,到谏止伐蜀的勇气;从他单车拒金的廉洁,到举荐贤能的胸襟,无不显示了他与众不同的胸怀。在他身上简单地贴上忠奸这一标签,对他不公。
《菜根谭》告诉我们,处世不必邀功,无过便是功。华歆不像荀彧,悲壮殉道,不似司马懿,隐忍等待,他选择了"执中守正"。这种生存智慧,是儒家"时中"思想的最高体现。进与退、忠与孝、道与势,面的这样的困惑,华歆选择了"从容中道"。
《论语》终篇云:"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华歆在汉魏鼎革之际的选择,或许正是知命后的从容。他不像管宁作辽东隐士,也不似孔融以死明志,而是在浊世中守护能守护的,改变可改变的。这种看似妥协的坚持,实则更需要勇气。
在汉末三国这个"天地闭,贤人隐"的时代,华歆以儒家"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智慧,在进退之间书写属于自己的人生。
水中之月,捞之则碎,不捞则明。人的名声,也无非如此。
华歆平生所求,是他心中所想,他做到了这一点,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