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健
乙巳年晚春的一个早晨,晨雾未散,我已在路上。车子盘绕于诗洞镇云田村大坪村的山道间,两旁草木葱茏,时有不知名的山花探头探脑地张望。司机是个本地人,皮肤黝黑,言语不多,只道是“快到了”。果然,转过一个山坳,眼前豁然开朗——三千亩茶园如绿毯般铺展在群山之间。
这便是诗洞镇的天燕云海茶园了。
采茶人早已散布于茶垄间。他们多是附近村庄的妇女,头戴草帽,腰间系着竹篓,手指在茶树顶端翻飞如蝶。我走近一位约莫五十岁的妇人,她正将嫩芽轻掐下来,动作娴熟得几乎不用眼睛看。
“这活计做了多少年了?”我问。
她抬头,脸上皱纹里夹着笑意:“打从嫁过来就做,三十多年喽。”说罢又低头继续她的工作,手指不停,嘴里却还絮絮地说:“以前采了自留山地种出来的茶要走十几里山路去卖,现在好了,茶厂就在山下。”
她的竹篓里渐渐堆起一层嫩芽,青翠欲滴,每一片都带着晨露,在初升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撒了一把碎宝石。
《怀集县志》有载:“县内有名的茶叶有诗洞的白崖茶......60年代前,没有茶园,所采的茶大多是自然散生的。这些茶都具有气味甘醇清香的特点......”由此可窥,诗洞的茶文化有较久远的历史。另有史料记载,1925年6月省港大罢工后,中共广东区委派参加省港大罢工的怀集籍榨油工人高贯堂、龙元、林生才等回怀集开展农民运动。1925年9月在诗洞云田村成立“怀集县南区白崖三甲中乡农民协会”,村中群众积极响应参与农民运动。也由此可窥,诗洞的红色革命文化也源远流长。
茶园的主人王晨曦,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皮肤被山风和阳光打磨得粗糙。他带我去看他们的加工车间。一路上,他指着不同区域的茶树解释:“这是本地品种‘诗洞绿’,那是从外地引进的优质品种‘单丛茶’,种植过程中不打农药,不施化肥……”言语间透着自豪。
车间里机器轰鸣,杀青、揉捻、烘干,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王老板抓起一把刚出炉的茶叶放在我手心:“闻闻看。”
“茶干条索粗壮肥厚,色泽柔润,品质真的很好耶!”我感慨道,那香气直冲脑门,清新中带着一丝甜,仿佛把整个春天的山野气息都浓缩在这几片叶子里。
“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山,现在你看,光是这一季就能产10万多斤鲜茶。”王老板喜上眉梢地说。
午饭是在茶园的小食堂吃的。简单的农家菜,却有一道茶叶炒鸡蛋,清香扑鼻。同桌的还有几个采茶工,她们说起现在的日子,脸上皱纹里都藏着笑。一个年轻些的妇女说,她在茶厂做工,一个月能挣三千多,不比去城里打工差,还能照顾家里老人孩子。
下午,王老板带我去看他们的茶文化体验园。几间仿古建筑依山而建,游客可以在这里体验采茶、制茶,品茶。正值周末,已有几个家庭在此游玩,孩子们学着大人的样子煞有介事地“采茶”,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我们不光卖茶叶,还卖体验,卖文化。”王老板说这话时,眼睛望向远处的群山,目光似乎穿透了山峦,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一刻,我很是敬佩王晨曦的独具慧眼,他选择了这一片红色沃土创业,让茶叶的“绿”与革命文化的“红”实现诗意般碰撞交织,让农文旅产业在这里蓬勃发展。
傍晚时分,我独自在茶园小径上漫步。夕阳给茶树镀上一层金边,采茶人已陆续下山,他们的背影在茶垄间时隐时现,渐渐融入暮色中。山风拂过,带来阵阵茶香,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这是城市里永远闻不到的滋味。
忽然想起早上那位老妇人的话:“以前穷得叮当响,现在家家盖新房。”一片茶叶,竟能改变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
夜幕降临,我驻足在茶园旁的厂房里,久久不愿离开。窗外,山影如墨,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桌上放着一杯刚泡的“云田单丛”,茶汤清亮,香气袅袅。
这片土地上的故事,就像这杯中的茶叶,起初不过是山野间平凡的绿叶,经过揉捻烘焙,终成令人回味无穷的香茗。而那些采茶人手上的老茧,茶园主人脸上焕发出的容光,孩子们在茶垄间的欢笑,都是这故事里最真实的注脚。
茶香氤氲中,我似乎看到,这一片片绿叶承载的,不只是一方百姓的生计,更是一个关于土地、关于传承、关于新生的故事。它正如同这杯中舒展的茶叶,缓缓释放着属于自己的芬芳,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