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文章,是我准备的一个播客稿,于是暂没有考虑做,就公开出来,欢迎任何人直接使用,用于经济学普及,里面的人物可以随便修改。
如果读者们喜欢这种写作形式,也可以留言和打赏表达意见,我就多搞一些这样的文章。或者说,你希望听这样的播客么?
经济学知识,是公开的知识。是最为廉价的知识,任何一位求知者,只要愿意,都可以找到各种全球最优秀的经济学书阅读。
经济学知识就在那,和空气一样,唾手可得,但稀缺的是人们的求知欲。
以下为正文:
主持人: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听本期的《老古谈经济》。今天我们聊一个和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但可能又有点儿“烧脑”的话题——那就是财富是怎么积累起来的。我们都知道,努力工作很重要,但好像光靠努力还不够。这背后啊,还有一些更深层的原因。
主持人:为了帮我们揭开这个谜底,我们今天特别荣幸地邀请到了经济学自媒体科普作者老古!老古,您好!
老古:主持人好,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个资本积累啊,确实是个是个挺核心的概念,它和我们之前聊过的劳动分工、货币发展一样,可以说是社会财富增长的第三条大腿,非常重要。
主持人:哦?第三条大腿?这个比喻有意思!那我们之前好像也提到过一点,比如农耕社会能积累资本品,但狩猎采集社会就很难,是吧?
老古:没错。就是说,农耕社会相对固定,有了剩余产品,才可能把一些东西,比如工具啊、种子啊,积累下来,变成所谓的“资本品”。而狩猎采集者呢,他们总是在迁徙,家当多了反而是累赘,所以资本积累的可能性就非常有限。
主持人:我明白了。那老古,您刚才提到资本积累,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理论性的东西在支撑呢?
老古:对,这就要说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叫做“时间偏好”。
主持人:时间偏好?听起来有点玄乎,能给我们解释一下吗?
老古:其实很简单。我们都知道,东西肯定是越多越好,没人嫌东西少,对吧?这个好理解,比如它能解释为什么会有劳动分工,大家合作能生产更多。但除了这个,人们还有一个偏好,就是更喜欢早一点得到满足,而不是晚一点。
主持人:哦!我好像有点感觉了。就是说,如果现在就能吃到蛋糕,那我肯定不想等到明天再吃,即使明天的蛋糕可能稍微大一点点?
老古:对,就是这个意思。人啊,他等不及,不可能为了满足一直等下去。等待本身,其实就是一种一种牺牲。我们得区分两种东西:一种是能直接吃的、用的,叫“消费品”,比如你说的蛋糕;另一种是帮我们生产消费品的,叫“生产品”或者“资本品”,比如做蛋糕的烤箱。
主持人:嗯嗯,这个我懂。那这和时间偏好,和资本积累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古:关系大了!你想啊,我们大部分的欲望,都不是伸手就能满足的。可能摘个草莓算是直接满足,或者躺平休息,也算是立刻就能享受。但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需要借助这些“资本品”才能满足欲望,或者才能更高效地满足。
主持人:比如说,我想吃鱼,直接用手抓可能一天也抓不到几条,但如果我花时间织个网,那效率就高多了。这个网,就是资本品吧?
老古:非常棒的比喻!这个渔网就是资本品。它能让我们抓到更多的鱼,或者抓到以前徒手根本抓不到的鱼。但关键在于,为了得到这个渔网,我们必须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储蓄。
主持人:储蓄?就是少吃一点,少消费一点?
老古:没错。就是说,你本来可以把所有抓到的鱼都吃掉,但你选择少吃一些,把省下来的时间和精力,用来织网。这个过程,就是用你“储蓄”下来的资源,去“投资”制造资本品。这个织网的时间段里,你就得靠之前存的鱼过活。等网织好了,你就能捕到更多鱼,生活就改善了。
主持人:哦!所以,我们总是在权衡:是现在就享受呢,还是牺牲一点眼前的享受,去换取未来更大的产出和满足?
老古:完全正确!这个决定啊,就取决于你对未来那些鱼的预期效用有多大,这些鱼能持续多久,以及你要等多久才能得到它们。我们把未来才能得到的财货,按照“时间偏好率”打个折,算出现在它值多少,然后跟现在就能消费的财货的效用比一比。
主持人:等等,老古,“时间偏好率”打折?这个“折”,是不是就是我们常说的“利息”啊?
老古:聪明!现在的财货,总是比未来的财货更有价值。现在财货相对于未来财货的这个“溢价”,或者反过来说,未来财货相对于现在财货的“折价”——这个现象,这个折扣或者溢价,就是利息。
主持人:哇,原来利息是这么来的!这听起来还是有点抽象。您能再举个简单点的例子吗?
老古:当然。我们想象一个鲁滨逊漂流到荒岛上。假设他是全世界最博学的人,懂所有技术,但他孤身一人,岛上除了土地、他自己的劳动力和知识,啥也没有。他想吃鱼,怎么办?
主持人:他可以直接下手去摸鱼!
老古:对,这是最直接的,但效率可能很低。他可能也知道用渔网捕鱼效率高,甚至造个拖网渔船效率更高。但他面临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干?”
主持人:他为什么不直接造最高效的拖网渔船呢?
老古:这就是关键了!因为他有时间偏好。他等不及啊!如果他一开始就去造船,可能船还没造好,他就饿死了。所以,他必须从最原始的、没有资本的生产方式开始,比如用手抓鱼。
主持人:哦!我明白了!他得先生存下来!
老古:是的。假设他第一天辛辛苦苦抓了十条鱼。他现在又要做决定了:是把这十条鱼都吃了,还是省下几条?
主持人:如果都吃了,那第二天他还得重复第一天的辛苦。
老古:对!但如果他决定储蓄一部分,比如说,他估计织一张网要花一周时间,每天需要消耗一条鱼才能活下来。那么他就需要先存够七条鱼。这个过程中,他就得忍受眼前的饥饿,这就是牺牲。
主持人:如果他是个急性子,特别不能忍受饿肚子,那他可能就很难存下鱼去织网了。
老古:这就涉及到我们说的“高时间偏好”。如果鲁滨逊的时间偏好很高,就是说他极度偏爱现在的满足,那么储蓄对他来说就是巨大的牺牲。他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攒够织网的鱼。反之,如果他时间偏好低,愿意为了未来牺牲现在,那他就能更快织好网。
主持人:一旦渔网做好了,他的捕鱼效率就大大提高了,生活水平也上去了!然后他可能又会想,我是不是可以再储蓄,去造个小船,甚至拖网渔船?
老古:正是如此!每一步都面临同样的选择。没有人会去制造资本品,除非他预期到,有了这个资本品的帮助,生产效率会比没有时更高。如果我用手一天能抓十条鱼,用网一天也只能抓十条,那我干嘛费劲织网呢?资本品之所以有价值,能卖出价钱,就是因为它能提高生产力。
主持人:所以,拖慢我们选择更高效生产方法的,其实就是我们的“时间偏好”以及由此决定的储蓄意愿。
老古:完全正确。时间偏好决定了我们是否愿意储蓄,而储蓄又决定了我们是否有能力采用更先进的技术。
主持人:老古,这个时间偏好,除了鲁滨逊这种极端情况,在现实生活中,不同的人或者不同情况下,表现会很不一样吧?
老古:当然。比如,假设我们都是天使,可以靠爱和空气过活,不需要消费。那天使可能就能立刻用最高效的方式生产,因为他能永远等下去,对他来说,利率是零。现在有条鱼和一万年后有条鱼,没区别。但对我们凡人,区别就大了。
主持人:还有一个极端的,如果知道世界一周后就要毁灭了呢?
老古:那估计没人会储蓄了!利率会飙到天上去。谁还会为了未来根本不存在的消费,牺牲现在的享受呢?大家都会来一场“末日狂欢”吧。
主持人:确实!那具体到不同人群呢?
老古:比如说,小孩子。小孩子的时间偏好通常很高。你给他一块钱,告诉他如果明天不花,就给他两块;后天不花,就给他四块。这利率可够高的了,每天100%!但很多小孩还是会立刻冲去买糖吃,他们很难延迟满足。
主持人:这我太有体会了!我家孩子就是这样!
老古:还有,呃,老年人,有时候会经历所谓的“第二次童年化”。如果他们不怎么考虑后代,自己余日无多,就可能倾向于消费,不再怎么储蓄。
主持人:还有其他的例子吗?这真的很有趣。
老古:比如说一些普通罪犯,像抢劫犯之类的,他们往往也表现出很高的时间偏好。正常人追求伴侣,可能会请吃饭、送花、聊天,期待一个比较长远的结果。但如果一个人心智像孩子,他就可能等不及,直接就采取更直接的方式了。或者说,我们工作一天才能拿到工资买啤酒,但如果一天都等不及,就可能去抢了。
主持人:这么说,民主政治家是不是时间偏好也比较高?因为他们任期有限。
老古:呃,从某种角度看,因为他们掌权时间短,可能会倾向于在任期内尽可能多地争取支持,至于长远影响嘛可能就不是首要考虑了。所以,他们可能会倾向于“现在就花钱”,这样能立刻交到很多朋友。
主持人:嗯我之前还听说有个例子,关于同性家庭和异性家庭在时间偏好上的对比,好像还引起了一些讨论?
老古:啊,是的。我曾经指出,如果从纯粹经济学角度,不考虑其他因素,同性家庭因为生命随他们而终结(指没有亲生后代延续),可能在平均意义上表现出比有子女的异性家庭更高的时间偏好。这曾帮助解释像凯恩斯那样提出“长期来看我们都死了”这种经济学的人。当然,这对某些人来说是如此,但对有孩子、有后代的大多数人来说,未来是很重要的。不过,这个观点确实在特定环境下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主持人:了解了。这些例子确实让我们对时间偏好有了更直观的认识。那么,从历史上看,这个时间偏好和利息,它是一成不变的,还是会随着社会发展而变化呢?
老古:这是一个好问题。直觉上,我们可以预料到,时间偏好度应该在人类历史进程中逐渐下降。你想啊,当人们收入很低的时候,为了未来而牺牲现在,这个牺牲是非常大的。他们只会少量储蓄和投资。但随着真实收入上升,储蓄和投资就会变得更容易,利率也就会趋于下降。
主持人:也就是说,越富有的人,或者越富有的社会,越容易储蓄和投资,时间偏好就越低,是这个意思吗?
老古:大体上是这样。历史数据也支持这个观点。比如,对最安全投资的长期利率进行研究,我们发现,总的来说,利率是下降的。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战争时期,风险增高,利率会上升。
主持人:那有没有什么反常的情况呢?
老古:嗯有的。看起来在20世纪就发生了一些变化。按理说,20世纪的社会财富比19世纪大得多,利率应该更低才对。但实际上,20世纪的真实利率很少达到19世纪末期,比如1900年左右大约2.25%的那个低点。
主持人:这是为什么呢?
老古:一个可能的解释是,整个时间偏好曲线在20世纪可能上移了。也就是说,20世纪的人们,可能比19世纪的人们变得更加“孩子气”一点,更注重眼前的享乐,尽管对他们来说储蓄比前人更容易。这确实令人担忧。
主持人:确实。那我们聊了这么多时间偏好和利息,回到最初的资本积累。除了时间偏好,还有什么会影响资本积累呢?
老古: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私有产权的保障状况。
主持人:私有产权?这怎么影响呢?
老古:我们再回到鲁滨逊的例子。假设岛上来了第二个人,叫“星期五”。如果星期五也像鲁滨逊一样勤劳,他们可以分工合作,生活水平会提高,资本积累可能更快。但是,如果这个星期五是个强盗,他看到鲁滨逊织好了网,存了鱼,就说:“太好了,你替我干了,我要拿走你的渔网,或者你每天打的鱼一半要交给我当税。”
主持人:那鲁滨逊肯定就不愿意再努力储蓄和投资了!辛辛苦苦干了半天,结果被抢走了。
老古:完全正确!这种情况下,资本积累的过程就会急剧变慢,甚至完全停滞。所以,我们看那些现在富有的国家,不一定说他们现在的产权保护是最好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私有产权在过去某个时期一定得到了良好保护。
主持人:那有没有可能,有些国家现在很穷,但产权保护做得很好呢?
老古:当然有。对于这些国家,我们可以预期他们未来会有较快的增长。反过来,像美国,虽然现在依然是资本大国,但这种资本禀赋很大程度上是过去良好环境下积累起来的。现在的储蓄率其实很低,很大程度上是靠其他国家的储蓄者仍然认为美国是投资的好地方。你想想,如果鲁滨逊辛辛苦苦打的鱼,现在有将近40%要交给那个“强盗”,而在19世纪可能只需要交2-3%,那他的积极性肯定大打折扣。
主持人:所以,一个稳定的、能保障私有财产的法律和制度框架,对资本积累至关重要。如果这个框架缺失,那资本积累就无从谈起了。
老古:是的。想象一下,如果一个地方随时可能发生革命,新政府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没收所有资本。那你还敢储蓄和投资吗?世界上很多贫穷国家,就是因为多年来,甚至是几个世纪以来,产权得不到保障,导致人们不敢进行长期的储蓄和资本积累。
主持人:明白了。那老古,有没有一些历史上的数据或者现象,能间接反映资本积累的情况呢?
老古:有的。我们可以用人口增长和城市增长,来作为资本积累状况的一个粗略的近似指标。你想,积累了更多资本,社会就更富裕,就能养活更多的人。
主持人:哦,这个有道理!您能给我们一些数据吗?
老古:大约10万年前,地球上可能只有5万人。到了1万到1.2万年前农业革命开始时,大约有500万人。到公元元年,估计有1.7亿到4亿人。农业革命后,人口增长速度快多了,之前可能一万三千年才翻一番,之后一千三百年就能翻一番。这背后就是资本积累的显著增加。
主持人:那从公元后呢?有没有一些图表能更直观地展示?
老古:研究历史的话,会发现从公元前400年到现在,世界人口总体是增长的,但早期评估差异较大。农业革命后,文明发展,资本品积累急剧增长。比如巴比伦文明时期(公元前4000年到2500年),首次出现了犁、手推车、役畜、砖块,还有宏伟的建筑,甚至发明了拱门——这在历史上其他地方没有独立重复过。
主持人:哇,还有制陶轮盘、铜矿熔炉、黄铜、书面文字、数学技巧、金属货币……这些都是资本品或者资本积累的体现吧?城市人口都达到了8万人左右,专业化分工也很明显。
老古:对。这些都需要一定量的财富和资本积累作为支撑。但是,历史上也存在经济解体的时期。比如一些帝国崩溃,有入侵者破坏,分工萎缩,技术失传,人口也会减少。
主持人:比如说?
老古:比如罗马帝国在公元200年后衰落,世界人口增长几乎停滞,直到公元1000年才恢复增长。之后也有波动,像13世纪(1200-1300年)人口没怎么长,15世纪(1400年代)甚至明显下降,花了差不多200年才恢复到14世纪的水平。17世纪的三十年战争也导致人口显著下降。但从1650年开始,我们看到人口持续增长,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主持人:那城市增长呢?这也是一个指标吧?
老古:是的。比如在1600年之前,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很多在欧洲以外,像北京、伊斯坦布尔、印度的阿格拉、开罗等等。这说明直到1500年左右,中国的文明可能比西欧更发达。但有趣的是,从1500年开始,欧洲城市快速增长,其速度是亚洲城市未曾超越的。
主持人:那欧洲城市内部,有没有什么此消彼长的变化,能反映资本积累中心的转移呢?
老古:当然有。如果我们看一张欧洲大城市的历史排名表,会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比如西班牙的科尔多瓦,在1050年是最大的城市之一,但到1500年就跌出前30了。这反映了南欧城市重要性下降,经济发展和资本积累中心向北转移的趋势。
主持人:还有哪些城市比较典型?
老古:比如意大利的巴勒莫,公元1000年左右是第二大城市,但到1800年人口并没增加多少,显然不是经济发展的中心。佛罗伦萨在1330年前曾惊人崛起,然后又衰落。而伦敦,则是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到1800年成为欧洲最大的城市,这清晰地表明了那里有非常有利于资本积累的环境。
主持人:还有一些城市是先兴起后衰落,然后被邻近城市取代的?
老古:对!比如比利时的布鲁日,迅速崛起又迅速衰落。然后附近的根特兴起,根特衰落后,又被更近的安特卫普取代。安特卫普也衰落后,我们看到了离它不远的阿姆斯特丹的惊人崛起。这说明了资本的流动性——人们会离开那些不利于资本积累的地方,转移到附近更有利的地方,从而带动新地方的繁荣。德国的汉堡市也有类似情况。
主持人:哇,老古,今天听您这么一讲,我对时间偏好、利息、资本积累这些概念,以及它们如何影响历史进程和财富创造,有了全新的认识!真是太感谢您了!
老古:不客气,能和大家分享这些,我也很开心。其实,这些概念虽然听起来学术,但理解了它们,对我们看待社会经济现象,甚至对我们个人的储蓄和投资决策,都会有帮助。
主持人:没错!观众朋友们,时间过得真快,本期《老古谈经济》又要和大家说再见了。通过老古的讲解,我们了解到,一个社会的财富积累,不仅仅是努力工作那么简单,还受到深层的时间偏好、健全的产权保护以及由此带来的储蓄和投资意愿的深刻影响。希望今天的节目能给大家带来一些启发。再次感谢老古的精彩分享!
老古:谢谢主持人,谢谢大家。
主持人:我们下期节目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