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玻璃门被推开时,我正低着头整理精油瓶。风铃叮咚一响,混着雨后潮湿的空气扑进来,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柑橘香——像是高中时教学楼后那棵柚子树开花的气味。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玻璃瓶,冰凉的触感刺得掌心发麻。抬起头的一瞬间,我几乎要笑出声。

林晚晴。
十年过去,她依然像一幅被精心装裱的画。墨色长发垂在米白色羊绒大衣的领口,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她微微蹙眉,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盲文价目表,最终落在我脸上。那双眼睛依旧清冷,像冬夜里结冰的湖面,只是此刻泛着一丝窘迫的涟漪。
“听说这里有位技术很好的……盲人按摩师。”她咬住下唇,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摸向桌边的导盲杖,指尖在金属杆上缓缓摩挲。这是我最趁手的道具,杖头磨损的凹痕里还嵌着三年前某个醉汉的鼻血。此刻它安静地倚在墙角,仿佛在提醒我:周远,你现在是个瞎子。

“请躺下吧。”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像是从十年前的旧磁带里挤出来的。

她脱下大衣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让我喉头发紧。真丝衬衫下透出浅紫色的蕾丝肩带,像一条毒蛇盘踞在雪白的山脊上。当年她站在教室讲台上,当着全班人的面把我写的情书撕成碎片时,穿的也是这个颜色。
“腰肌劳损?”我戴上一次性手套,冰凉的乳胶贴着手心的疤痕——那是她拒绝我第二天,我在操场单杠上吊到脱臼留下的。
她闷哼一声,侧脸陷进按摩床的透气孔里,“拍戏吊威亚伤的。”

指尖触上她后颈的瞬间,她猛地绷紧了身体。多有趣啊,当年她捏着我的情书冷笑“你也配”时,可没露出过这种脆弱的颤抖。我故意加重了拇指力道,顺着脊柱往下按压,听着她喉咙里溢出的呜咽,忽然想起解剖课上老师说过的话:人类的痛觉神经和快感神经,有时候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筋膜。

“疼就喊出来。”我凑近她耳畔,呼吸故意扫过她发红的耳垂。当年她也是这样俯视着跪在走廊罚站的我,热气喷在我头顶:“周远,你连给我提了鞋都不配。”

她的手突然抓住了床沿,指节泛白,“你……真的看不见?”
我无声地勾起嘴角。这问题她进门前就该问的,现在才察觉不对劲,怕是早就被疼痛搅乱了理智。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水痕在玻璃上蜿蜒成扭曲的河流,倒映出她凌乱的发丝和潮红的脸颊。多好的画面,该让当年那些跟着她哄笑的同学们都来看看。
“光感都没有。”我摸索着去拿热敷袋,手腕突然被她攥住。
她的掌心滚烫,指甲几乎掐进我皮肤,“你手上有道疤。”
记忆呼啸着撞进脑海。高三那年的平安夜,我抱着攒了半年的钱买的施华洛世奇手链蹲在她家楼下。雪下得很大,她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出来倒垃圾,看到我时像看到路边的流浪狗。“你怎么还没死心?”水晶盒子被她随手扔进垃圾桶,玻璃碎片划开我的虎口,血滴在雪地上像一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

“被野猫抓的。”我抽回手,热敷袋“啪”地贴在她腰窝。她尖叫着蜷缩起来,忽然翻身抓住我的衣领。

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我闻到她唇膏的樱桃味。十七岁的林晚晴不会化妆,但总爱在课间偷吃水果糖,有次我弯腰捡橡皮时,看见她抽屉里散落的糖纸闪着彩虹般的光。

“周远。”她突然笑了,眼泪却大颗大颗砸在我手背上,“你装瞎的技术比当年写情书强多了。”

空气凝固了五秒钟。走廊传来其他客人走动的声响,某间理疗室里飘出艾草燃烧的焦苦味。我慢慢摘下墨镜,露出完好无损的眼睛。她瞳孔猛地收缩,却仍倔强地仰着下巴,像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天鹅。
“你知道吗?”我抚上她颈动脉跳动的部位,那里有块淡褐色的月牙形胎记,“我特意去考了遗体整容师资格证,就为了学会怎么让死人闭眼。”

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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