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菜场挑排骨,手机突然跳出战友老王的视频邀请。我擦了擦手上的油渍按下接听,屏幕里立刻炸开震耳欲聋的碰杯声,十几个穿着仿制军装的中年人正举着酒杯高唱《战友之歌》。老王涨红的脸挤满整个镜头:"老班长!咱们二十年战友聚会就差你了!"


我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些,剁排骨的刀声在案板上重重一响:"老王啊,你知道我的脾气。"话音刚落,视频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戴着金表的手,把老王挤到旁边:"这不是当年侦察连的拼命三郎吗?听说你混得不行,连五百块聚会费都交不起?"

我望着屏幕上那张泛着油光的脸,二十年前新兵连那个总把军被叠成豆腐渣的小胖子,此刻正把仿制的"二等功勋章"别在明显发紧的衬衫上。刀尖"当"地扎进案板,二十年前的记忆和案板上的猪骨一样泛着血色。

2003年转业那年,我揣着三等功证书和腰椎间盘突出的诊断书回到老家。在民政局门口遇见转业办的老张,他拍着我肩膀说:"现在战友会可红火了,入会费才三百......"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我们侦察连野外生存七天七夜,啃树皮时也没收过入会费。"


真正让我寒心的是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刚跑完长途货运的老李突然给我打电话,这个曾经在演习中替我挡过"敌方"催泪弹的兄弟,此刻声音像被雨水泡发了:"班长,我闺女手术还差两万......"我连夜凑钱时突然想起,上周战友群里刚晒过为副会长父亲祝寿的8888元红包。

第二天我到医院时,正撞见群里的"秘书长"带着两个跟班堵在病房门口。那人转业后开了家建材公司,此刻腋下夹着的鳄鱼皮包几乎要戳到老李鼻尖:"昨天群里募捐你怎么不接龙?是不是不给兄弟们面子?"我一把扯过募捐名单,排在首位的"副会长"名字后面赫然写着"200元"。

最荒唐的是去年建军节,战友群居然搞出个"军衔晋升仪式"。曾经的炊事班小刘现在当了包工头,花三万块买了"名誉上校"头衔,戴着绶带在酒店门口敬礼的照片刷爆朋友圈。我翻着照片突然胃里泛酸——照片背景里,大理石柱上还留着上周某婚宴的粉色气球。

上个月我去物流园提货,远远看见个戴墨镜的男人正在训斥搬运工。那人转身时,胸前叮当作响的"特等功勋章"晃得我眼睛生疼——分明是我们连队当年设计的训练标兵徽章样式!我下意识立正喊出他名字,这个曾经因装病逃避武装泅渡的新兵,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捂住假勋章。

昨晚妻子收拾书房时,翻出我珍藏的铁皮盒。褪色的侦察连臂章下面,压着二十三位战友的阵亡通知书复印件。1998年抗洪时,十九岁的小四川被卷进漩涡前,最后喊的是"班长帮我交党费";2001年边境排雷,大刘用身体压住诡雷的瞬间,血染的党费证飘落在我脚边。

今天清晨我又去烈士陵园擦碑,石阶上不知被谁扔了个"战友会VIP卡"。金灿灿的卡片背面印着价目表:普通会员500/年,理事3000/年,副会长10000/年......我蹲下身用衣袖使劲擦拭墓碑,花岗岩上二十三个名字在晨光里愈发清晰。

回家路上经过夜市,烧烤摊飘来的油烟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军歌声。那个在视频里嘲讽我的"副会长",此刻正穿着沾满油污的仿制军装,胸前假勋章在路灯下反着诡异的光。他抬头看见我时,手里的肉串"啪嗒"掉进炭火里,蹿起的火苗映红了褪色的"军功章"。

"班长......"他喉结滚动着往阴影里缩了缩,"上个月工地出事,我..."我掏出早上捡到的VIP卡轻轻放在烤炉边,金属卡片在通红的炭火上慢慢卷曲。二十米外的广告屏正在播放征兵宣传片,年轻士兵额头的汗珠在阳光下晶莹如昔。


回到家,我打开那个生锈的铁皮盒。妻子不知何时在盒子里放了朵小白花,压在泛黄的阵亡通知书上。窗外的月光斜斜照进来,二十三个名字在月色中泛起温柔的涟漪。楼下传来夜市收摊的声响,那些叮当作响的假勋章,终将被扫进黎明前的垃圾桶。

此刻我忽然想起,当年我们对着军旗宣誓时,指导员说真正的军功章应该刻在哪儿。二十三年过去了,我摸着腰椎上那道十公分长的伤疤,突然笑出了眼泪。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