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深秋的那个清晨,马全有把叠成豆腐块的军被轻轻放在床尾。他摸出贴身口袋里的退伍证,手指在鲜红的印章上摩挲了三遍。营房外飘来炸油条的香气,炊事班老王正扯着嗓子喊:"小马,吃了再走!"他鼻子一酸,拎起早就收拾好的黄帆布包就要出门。
"全有!等等!"连指导员张解放的解放鞋底在走廊里啪啪作响,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马全有僵在门槛上,看着指导员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两根飞马牌香烟,"你那个木工活,能不能再留两天?"
原来团里新到的双层铁架床正闹"罢工",十几个床铺像醉汉似的歪在库房里。马全有蹲下身查看榫卯结构时,发现战士们在床板上刻的"精忠报国"字样还带着新木茬的清香。他掏出退伍证垫在膝盖下当工作台,握着从炊事班借来的菜刀就开始削楔子——这把刀昨天还剁过白菜帮子,今天就成了他的临时刨子。
谁都没想到,这个原本说好三天的"临时工",竟在营房后院的木工棚扎了根。第二年开春,马全有穿着崭新的工人装站在授衔仪式现场,胸前的厂徽在阳光下亮得晃眼。那天中午他躲在工具间,把褪色的退伍证夹在《木工手册》里,扉页上多出一行钢笔字:"铁打的营盘需要会修床的木匠"。
1983年腊月二十三,木工车间飘着松木香。马全有正给师长办公室打文件柜,忽然听见门口"哎呀"一声——新来的话务员周晓梅被门槛绊了个趔趄,怀里的搪瓷缸泼出半缸红糖水。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人,手指蹭过姑娘军装下摆时,摸到了密密麻麻的补丁针脚。后来他才知道,这个把旧军装改成收腰款式的姑娘,会在他打家具时悄悄往工具箱里塞煮鸡蛋。
婚礼是在木工车间办的。三十张长条凳摆成同心圆,刨花堆里插着野菊花,电锯台上铺着红绸布。证婚人张指导员举着铁皮喇叭喊:"马全有同志现在要接的可不是普通榫头,是革命伴侣的终身任务!"话音未落,周晓梅藏在白纱下的军皮鞋"咔"地踩上新郎的解放鞋——这个细节,被车床旁偷喝喜酒的几个小战士念叨了整整半年。
1992年转业时,马全有的工具箱已经添了电刨、曲线锯这些"洋玩意"。他在城南租了间二十平的门脸,红漆招牌上"军休木艺"四个字是拿砂纸磨出来的。开业那天,两个穿校服的中学生扒在橱窗前,盯着他给幼儿园赶制的小木马挪不开眼。孩子的母亲后来成了他的第一个VIP客户——她丈夫是某集团军后勤部长。
真正让"军休木艺"火遍全城的,是那年冬天的"特殊订单"。民政局要给百位抗战老兵定制荣誉柜,要求每个抽屉都要顺滑得"像枪栓"。马全有带着三个徒弟连续加班28天,在最后一个柜角烙上五角星时,窗外的鹅毛雪正盖住他们运木料的脚印。后来有位老将军摸着柜门说:"这木头缝里,能闻见军营的太阳味。"
2019年战友聚会,当年修床铺的库房早已改成自动化仓储中心。马全有开着奔驰越野车进营区时,哨兵对着他的"军A·WJ888"车牌敬了个标准军礼。酒过三巡,张指导员醉眼朦胧地拍他肩膀:"当年要不是那批破床,你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山沟沟里种红薯呢!"马全有笑着给老领导斟满茅台,余光瞥见手机弹出银行到账提醒——上午刚签了个五百万的酒店定制合同。
如今走在"军休木艺"的展厅里,还能看见1980年那个黄帆布包,安静地躺在红木博古架最上层。拉链齿上卡着半片松木刨花,像枚褪色的军功章。偶尔有年轻顾客问起,店员总会神秘一笑:"这可是我们马总当年没走成的'车票'。"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