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闻九鼎铸而九州定，八佾成而八音谐。今观诸行入职必索荐牍，犹若登泰岱者必持符节，涉沧溟者须验鱼符，市井或讥曰："此非察贤之径，实乃窥势之门"，然究其本源，实含三代遗风，亦存今世流弊。试以史鉴今，剖玄析微，明其得失。
昔者帝尧咨四岳，舜发于畎亩；傅说举于版筑，胶鬲荐于鱼盐，此皆上古举贤之范式。《周礼》载"乡举里选"，必由三老五更保其德行，汉制察举，尤重"贤良方正"之荐，司马迁尝言："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台榭之榛，非一木之枝"，此荐牍制度之初萌也。
然至魏晋九品中正，门第渐凌才学。刘毅《九品八损疏》痛陈："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此时荐牍已沦为阀阅凭证。唐行科举，本欲破此积弊，然韩愈三试吏部不第，终赖宰相郑余庆延誉方得入仕，可知荐引之力犹存。此诚如杜工部所叹："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今之荐牍，其形有三：
一曰师承荐，若程门立雪而得洛学真传；
二曰仕途荐，似东坡题扇而显杭州治绩；
三曰名流荐，类徐渭投谒胡宗宪以展奇才。
金融庠序，常索诺奖得主片言；律政衙门，多倚耆宿亲笔印鉴，此等现象，恰如《颜氏家训》云："举世茫茫，不可信者众，故托于知者。"
某甲子岁，有司查江南盐政，见候补者三百，皆持尚书侍郎荐书。上怒曰："此非选官，实为鬻爵！"遂罢保举制。此例可证：当荐牍过盛，则才俊塞途。犹记范仲淹《答手诏条陈十事》谏言："不求有司之明，但勤举主之选。"可谓洞见症结。
或问：荐者何以取信？昔李膺举士，谓之"登龙门"；许劭月旦，人争睹其评。此皆因举者自惜羽毛，若伯乐相马失准，则名节俱损。故韩琦荐苏轼，敢书"才堪宰相"；欧阳修推王安石，愿"为之让路"。此诚如顾炎武言："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
然今有宵小，专事造伪，或仿名士笔迹，若米芾临帖乱真；或贿掮客牵线，似吕不韦贾邯郸。庚子年，京师破获荐牍伪造案，牵涉翰苑十数人，皆因某生仿启功先生"坚净居"印鉴。此等乱象，恰应王夫之《读通鉴论》所警："上以利诱下，下以伪应上。"
泰西诸邦，荐牍亦盛，牛顿少时得巴罗教授力荐，方入剑桥三一学院；梵高虽狂，幸有提奥兄弟周济，乃成后印象派宗师。
然其制有三限：一曰知情公示，若富兰克林自传尽陈荐者之名；二曰追责连坐，似《大宪章》规定举荐失实者削爵；三曰多元制衡，如达芬奇求职米兰公爵，既呈荐书，复附"能造军械"十策。
返观东土，张之洞创自强学堂，聘洋教习必查其师承谱系；严复译《天演论》，亦赖郭嵩焘屡荐方得刊行。此中得失，恰如魏源《海国图志》所言："师夷长技，必先明其法度。"
愚谓改良此制，当循六径：
一效朱子社仓法，建荐者征信库。若马端临《文献通考》载宋代举官连坐法，今可数字化追踪。
二仿吕氏乡约，设同业互荐。犹如宋代画院待诏共举李唐，明代太医共推李时珍。
三立破格通道，如康熙开博学鸿词科，白衣亦可对策。
四严惩戒条例，若包拯杖责妄荐者，今当计入诚信档案。
五开匿名举贤，承武则天铜匦遗制，设电子密荐系统。
六重实绩验证，似胡林翼察曾国藩"扎硬寨，打死仗"，不以虚言为凭。
昔郑观应著《盛世危言》，力主"荐举辅科举"；今可倡"数字鉴荐牍"，区块链存证，AI析文风，使伯乐之荐可追，南郭之迹难匿。如此，则陈寅恪所谓"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不致湮没，张謇"父教育母实业"之志得以延续。
嗟夫！荐牍本无善恶，在人用之而已。昔孔子举冉求，曰"可使治赋"；举公西华，曰"愿为小相"，此乃知人善任之典范。
若今人能存冰鉴之心，去门户之见，则荐牍非关系之钥，实为才德之镜。如此，则管仲遇鲍叔，岂独春秋之美谈？马云得软银注资，亦成商海之佳话。荐引之道，其在此乎？其在此矣！
